你好,新疆
文
郝文波
应朋友之邀,年开斋节前夕去了趟新疆,历时27天,所经所见,感受颇多。
开斋节
开斋节是穆斯林的重要节日。新疆维吾尔等民族称为“肉孜节”。在即将过去的一个月里,封斋的人每天拂晓前停止进食,一整天不吃不喝,直到太阳落山。从这一天开始就可以正常进食了,那种轻松洒脱的心情可以理解。
年的开斋节是9月10日,我和妻子9月8日傍晚飞到乌鲁木齐,9月9日还是斋戒的日子。
艳琴说,在乌鲁木齐大巴扎清真寺最能代表西域风情,为了能感受它独特的魅力,9月9日下午,我们一起搭车来到了大巴扎。
“巴扎”是维吾尔语,意思是集市。内地通常叫赶集,或者叫赶交流,新疆叫赶巴扎。大巴扎清真寺置身在这繁华的闹市区,拱型穹顶旁边又高耸着一个圆柱体的宣礼塔,正面是个偌大的商铺。
优耳美悦的维吾尔、哈萨克的音乐在空中飘荡,人流熙熙攘攘,各种货物琳琅满目;金银首饰、和田玉、铜制、银制器皿、光彩熠熠;色彩艳丽的纱巾、款式新颖的裙子、艳丽的绫罗绸缎让你眼花缭乱;旅游帽、小花帽、小礼帽、小白帽、各式漂亮围巾汇成一道美丽的风景;葡萄干、核桃、无花果、巴旦木、各种瓜干让你垂涎欲滴;夹着淡淡的香水味卖乐器的巴郎子打着手鼓,拨弄着琴弦,美丽的维吾尔族卖货姑娘热情但不轻佻,跟你讨价还价但不固执,斤斤计较但不贪婪。每当清真寺宣礼塔传来“安拉”那悠长的呼唤,很多穆斯林小商贩提个毛巾匆匆赶去寺上礼拜,有的铺快拜毯就地礼拜。
傍晚,那些个卖夜市的瞬间都摆上了桌子,架起了炉子。就在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时,我的面前一个大胡子老人拿把长刀,把桌子上摆的哈密瓜,刷刷切开,另一个人把馕咔咔的切成小块,他们不知说了句什么,很多路人涌过来拿起就吃,艳琴说:“开斋了”。
我发现此刻那些卖瓜的、买馕的都在招呼行人来吃,那些人也毫不客气,一手执馕,一手拿瓜,吃了起来。
艳琴说,此时你如果在维族人开的饭店,店主人也会端出食品,散开斋。
这使我想起小时候,每到开斋时,母亲会烙上饼,拿出枣,让我们端到清真寺。如今我们那里,每到斋月,人们把整袋子的米面,整桶的胡油,鸡蛋和肉,送在清真寺,寺上组织人炸油饼,做饭,封斋的人集体在那里开斋。
但在大街上支个案子,散开斋的,对我来说很新鲜也很温暖。太阳已经落山,繁忙的夜市开张了,为了赶第二天的开斋节聚礼,我们在夜市上没待多长时间就赶了回来。
第二天清晨,我洗沐完毕,匆匆向大巴扎赶去。乌鲁木齐天亮的比内地迟,8点多了,天才蒙蒙亮,路上很多人背着小拜毯,向附近的清真寺走去。艳琴说:哎呀,忘了拿拜毯了,我说,这么早还进不了礼拜殿。她说,估计迟了,没到大巴扎已经开始堵车,车上大都是戴着白帽的穆斯林。
我们下了车,一路小跑。果然来迟了。大殿早就进不去了,清真寺门前的台阶上都跪满了人。一个维族小媳妇背着一摞拜毯在卖,我心想维族人就是会做买卖,平日里这块拜毯在我们那里每块卖20、30元,今天就是卖50元,你也得买,一问价,每块才10元。
我简直不敢相信,没零钱,给了她20元我急急的走了,她又喊住我,找给我10元。我将拜毯铺在路边,环顾四周,人越来越多,很快马路上都跪满了,甚至马路对面高台阶上都跪满了人。一辆路过的公交车停在那里,不能前行。车上的乘客有的坐在车上,有的下来从人群中穿行。聚礼的时间到了,“安拉”,当那声高亢的呼唤响起,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随着喇叭里的颂经声,人们忽而跪下,忽而站立,整个广场如白色的波涛在起伏。
礼拜结束,有两个缠着泰斯塔拉的人端着一个纸箱子,人们纷纷向箱子里投钱。这和我们那里摆张桌子,专门有记账的,收银的和开收据不同。我向箱子里投了钱。返回去找艳琴,见她泪眼婆娑坐在那里,我以为她受了委屈。她说太感动了。刚才,当礼拜开始,很多迟来的人涌来买拜毯,那女人来不及收钱,把自己背上的毯子一下子甩开,人们接到毯子就地铺开,那女人又把掉在地上的拜毯拉起来,扔给那些迟到的人。
开斋节的饭非常丰盛,吃罢饭,艳琴邀请我们去她父母家。艳琴的父母在乌鲁木齐郊区,从雪山上开辟出来的一条渠,清澈的雪水喧嚣着从村中急速流过。他们种了多亩地,家里有一辆小汽车,还有一些农用机械,门前是一块自己食用的蔬菜地,西红柿、番茄、豆角、茄子等挂满了枝头。几头膘肥体壮的牛,悠闲的在草地上吃草,他父亲指着一头牛说,老伴今年要去朝觐,等朝觐回来,要宰这头牛。他家里还有不少的羊、鸡鸣鸭叫,日子过得十分殷实。九月末正是秋收季节,他招呼了我们几句,便匆匆去了场面。
新疆开斋节要放三天假。艳琴有维吾尔族血统,她的的亲戚中有维吾尔族、汉族、哈萨克族。他们开着小车来拜节,见了面互相说“色俩目”。家里早就备好了饭菜,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干果、水果和馓子、油香。附近的亲友三三两两也来拜节。一派祥和的节日氛围。
艳琴的父亲50多岁,热情豪爽,他让女儿携带礼品,领上我们,代表他去给一个哈萨克族朋友拜节,我喜不自胜。
哈萨克是一个多么浪漫,强悍的名字,他们有欢快的舞姿,轻快的音乐,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头戴毡帽,骆驼驮着帐篷,骑着马,赶着牛羊,手臂上架着鹰,领着狗在风雪中迁徙。
汽车沿着连绵起伏的大山行驰。舒缓的山坡那么宽阔、辽源、松软。坡上还有零星散落的草捆,看得出打草机不久光顾过这里。微风吹来只有被割草机遗漏的草还在迎风摇弋。秋日和煦的阳光温柔明媚,金色的光晕顺着山脊流动,将每一道山麓都渲染的光彩夺目。艳琴却不以为然,她手一挥说;“你们如果夏天来,这里的整个都是绿的,可美了。”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不时的能听到野鹿的鸣叫,可以想象,夏日的阳光更加灿烂,这里千沟万壑碧波荡漾,墨绿的森林和这一望无际的花的原野那是怎样一个迷人的景象。
艳琴说,哈萨克人最实在,公家把这么一片森林交给他们,老公家最放心了,因为哈萨克人不拿森林的一根树枝,更不会偷猎,雪鸡,野鹿。哈萨克人也最齐心,从来没见过一个哈萨克乞丐,谁家遇到困难,大家都会帮助他。
七拐八拐都来到一个叫“乌拉斯台”的地方,这里是哈萨克人聚居区,他们夏天出外放牧,冬天回来居住在“冬窝子”里,这里房舍零散,一个清真寺也很简陋。几个小伙子正在马路边聊天,艳琴用哈语打问我们要找的人,他们指了一下,我们的车刚起步,一个小伙子骑着摩托车来给我们带路,把我们领到村口,不等我们说谢,他就骑上摩托车走了。我们又碰上一个老人,老人耳朵有点背,艳琴加大了嗓门,他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把我们领到一家,出来一个男人说,不是,那个老人又把我们领到另一家。那老人见我们和主人搭上了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男主人不在,他的母亲和我们互致“色俩目”,就把我们领到家。屋子不大,墙上挂着一个硕大的壁毯,拐角还悬着一个冬不拉。这个壁毯上满是几何图案,艳琴说,这是哈萨克壁毯。他们的炕上各种果碟摆了满满的一炕,有馓子、油饼、奶酪、果干,我数了以下,竟达70多种。儿媳妇提着汤瓶,我们洗了手,上了炕。老妇人和媳妇给我们倒上奶茶,我有点拘谨,艳琴说,哈萨克人非常好客,你进了他的毡房,你不吃他的东西,他认为你看不起他,哪怕他手里有一把瓜子,他也要给你,你吃了他才高兴。我们喝着奶茶,吃了果干,归途尚远,不敢久留。老妇人举起双手,我明白,这是要接“都阿”,我们都举起双手,默念古兰经,老人见我妻子面色不好,得知是晕车,便拿出一包酸奶酪,她说:含上酸奶酪能防晕车,妻子接过奶酪,含在嘴里,果然有效。
三天的开斋节就这样渡过了。当70天后的古尔邦节,我收到艳琴一条短信;今天乌鲁木齐下着雪,大巴扎清真寺前的马路上跪满了人。
佳肴美味
多年来,我外出有个习惯,行囊中有奶粉、酥油、砖茶、炒米,煮熟的鸡蛋。清晨在旅店的暖水瓶里放点砖茶,打上开水,沏一会儿,倒进随身带的大茶缸子里,放点酥油,泡上炒米,就上饼子,便是一顿早餐,中餐和晚餐,找不到清真饭馆,也就这样了。这几年,有了奶茶粉,便不再带砖茶奶粉了。长期以往,习惯了,觉得也挺好。
这次去新疆,就不用费这个劲了,到处都是清真饭馆,包括旅游景点的餐厅,不仅吃饭方便,也大开了眼界。
每到傍晚夜市准时开张,维吾尔、东乡族、撒拉族、回族等民族的吆喝声喊成一片,他们热情的介绍,但不强拉硬拽。去夜市消费的不仅是游客,大部分都是本地人。烤全羊、手抓肉、豆豆面,胡辣羊蹄,烤肉,抓饭、烤包子、羊杂碎、面肺子……。我对面肺子情有独钟,热乎乎的切一块,蘸上蒜泥,或者烩在杂碎里,我就好这一口。
囊也分维吾尔族的,哈萨克族的,有甜的、咸的、奶油的、沾着花生豆的各有特色;拉条子就是一根面条拉扯成一碗,拌上炒好的肉、洋葱、辣椒、倒点醋,别有一番味道;斗鸡肉和裤腰带般宽的面条炒煮在一起味道鲜美。斗鸡身材矫健肌肉发达,是用于决斗的品种,剧烈的运动使它几乎没有脂肪。裤带面展开来就像裤带那般宽长,本是西安的一怪,它竟和斗鸡肉混在了一起;他们炸的馓子和我们做的馓子不一样,我们这里搓的馓子呈长方型,而他们将馓子做成圆形,大小不一,相互盘结,一盘一盘叠摞成宝塔型,既美观又可口;新疆的绵羊是那种大尾绵羊,肉质细嫩,肥而不腻,他们的烤羊肉串也要比内地大的多,那么大的肉块串起来,滋滋地冒着油,烤肉的一边哼着欢快曲子一边吆喝,一手翻着肉串一手挥洒着调料,别说吃了,看一眼,也会食欲大增;昌吉有个清真饮食城,那里的食品真是琳琅满目花色繁多,其中有一道糕,是用白面做的,既有糕的粘性,又不失白面的特质,绵软可口,易于消化,至今想起来,口舌生津;那抓饭,显然是西域的主食,那年我在麦加多次吃过,可新疆的抓饭比那里的更适合我们的口味,参加了一次婚宴,满桌子的山珍海味,鸡鸭鱼肉,驼峰,驼掌,除了对那个熏马肠感到诧异,对那个名为9碗3行子赞不绝口,一个托盘放着9个碗,横竖3个,这都是用牛肉做成的不同味道的9道菜,有的叫卷帘子。
忘不了有一种饮料叫嘎哇斯,类似啤酒却有股酸甜的味道,喝在嘴里还能冲出气泡,吃上肉,喝上它,胃不酸不涨,还能帮助消食。新疆不产茶,可他们将内地的茶经过加工,生产的《草莓红茶》、《玫瑰花茶》等,喝起来别有风味。
好吃的太多了,那几天,正赶上新疆召开清真美食节,乌鲁木齐和周边的地区分成了几个点,各色清真饮食真是品种繁多,色香味俱全,在红山公园我看到一个直径近3米得大锅,和几十米长的烤羊肉串的烤炉,说是要申报去吉尼斯世界纪录,还有烤骆驼。
得知内地的一些商家去新疆投资建厂搞开发,要把清真饮食推向全国推向世界真是个好主意。
割礼
关于割礼的来源,我查阅了《现代汉语词典》,它的解释是:犹太教、伊斯兰教的一种仪式,把男性教徒的生殖器包皮割去少许,犹太教在婴儿出生时举行,伊斯兰教在童年举行。
关于割礼,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过,是用竹片或用剃头刀实施。既是那个伙伴实施过也悄没声息不去声张。后来每每考学,都要体检,医生说,你应该去割包皮,并讲了其中的道理,才明白,祖宗留下的不都是陈规陋习。那年当知青,大队的赤脚医生是学习毛选的积极分子,给我做割包皮手术。几个人折腾了好长时间,割去一截,留下一截,缝了十几针,造成的尴尬羞于出口。那天,艳琴邀请我参加他朋友儿子的割礼,我才知道,新疆回族把割礼当做一个重要礼仪。据说维吾尔族更加重视,几乎和结婚娶媳妇一样,都要大宴宾朋。谁知那天从吐鲁番赶到乌鲁木齐已经迟了,阿訇颂经,给孩子披红挂彩的场面没赶上,只赶上大宴宾朋。这是一个回族人的清真寺,寺院里设有一个餐厅,因为住在城里,各家的住房条件有限,他们宴请宾朋,过乜贴都来这里,厨具是公有的,自己只请厨师和拿出来粮油蔬菜就行。不大的餐厅里,前来贺礼的亲朋很多。
餐厅的一角堆着几大捆地毯,我以为是卖的。寺管会的负责人说,这是他们的礼拜大殿退出来的地毯,准备送给乡下那些哈萨克清真寺,我说怎么不给维吾尔族送,他说,维族人善于经商,会做买卖,也舍得给清真寺投资,他们的清真寺富庶着呢。
吃完席,已是做“晌礼”的时辰。礼拜大殿就在餐厅上方,铺满了新地毯,所不同的是在叩头的地方是白色的不到一尺宽的木质长条,洁净清凉,我觉得这样很好,特别是对那些过敏性鼻炎的人,不接触那个毛毯,免去了多少尴尬。
走出大殿,见那个实施割礼的小男孩,正在寺院里和几个孩子玩耍,只是他穿的一身新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写着经字的小礼拜帽,艳琴告诉我,医院做手术。我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他不要再遇到像我当年那样的“讲用模范”。
葡萄熟了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那首甜美深情的歌,把个吐鲁番渲染的那么美丽,令人向往。
我们这个泱泱大国里,人流如潮,尤其是到了节假日,你看那旅游景点,占据镜头的不是风景而是攒动的人头。但在新疆,你离开乌鲁木齐,突然觉得有点不适应,人都到哪里去了?你看那棉田,白花怒放无边无沿;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熟透的玉米露出了笑脸,干黄的叶子唰唰作响;诺大的一片向日葵,叶子也干了,铁青着脸,抱怨人们怠慢了他们。在遥远的目光所及,一股袅袅青烟升在空中,估计那儿住着人。
离开了农区,要么是草原,要么是湖泊,要么是绿草如茵的山脉,要么是一片森林,偶尔远远看见几个毡房,几群牛羊,你觉得很新鲜,很亲切,不由得赞叹;我们的祖国真美,新疆真大啊。
但靠近吐鲁番又是一种风景。
沿途都是苍茫的戈壁,远处漂浮着一层薄薄的蜃气,赤红色的火焰山,热浪滚滚,好像还突突地窜着火苗。那红褐色的山峦呈现出一道道凹凸分明的沟壑,是那个“天蓬元帅”举着大耙的钩划出来的?还是那个能把火车掀翻的雕琢出来的?灼热的风从紧闭的窗缝中吹进,火烧火燎,见不到飞鸟,也见不到植物。公路旁铺着一滩滩鲜艳的红辣椒,像一团团噗噗燃烧的火。生兰说,前些年有个商贩从南疆拉来一车鲜辣椒要到厂里烘干,在这里翻了车辣椒撒了一地。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别处找车,三天回来,发现满地的辣椒已自然烘干,比厂子里烘烤的要好。从此那些商贩把辣椒运在这里铺开,用不了几天就干透了。
生兰指着荒原上隔不远堆起的一圈土,说,那是坎儿井的竖井。我们顺这竖井的地标一直追寻到一个坎儿井的出口,清冽的水哗哗的流出,“这是从雪山上流来的水”,生兰把车上的几个塑料瓶里的水全倒了,灌满了坎儿井的水,她说,这是真正的矿泉水。
坎儿井它与万里长城,苏杭大运河共同称为人类的三大工程,仅在吐鲁番现有0余条,全长是京杭大运河的两倍,也超越了黄河和长城。它巧妙地避开了炎热的地貌,狂风的肆虐,人们利用地势的落差,把天山以及地下的潜水截取汇成了一条条生命线。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瞧,那一架架碧绿的棚,披下浓浓的荫,吊着一串串晶莹闪亮的果实,真密、真繁,星星似地,几乎要把棚架压垮,瞧,龙眼、无核白、玫瑰、马奶,红的,紫的,黑的,白的,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在这浩瀚的戈壁滩上分外显眼。
美丽的维吾尔族姑娘,小心翼翼的拨开树叶,轻轻伸出剪刀,用手托着葡萄,慢慢剪下,然后缓缓地放在筐子里。小伙子开着拖拉机把那些葡萄运往晾房。晾房这个名字起得好,四面墙用土坯或砖镂空相砌,口口相连,四通八达,通风透亮,层层叠叠蜂窝似的,即牢固又经济实用,显示着维吾尔先辈高超的智慧。
晾房内拉着一道道铁丝,他们把一串串的葡萄挂在上边,形成一道道绿色的墙。我们路过一户维吾尔族农家,他们的晾房和住房紧挨着,两口子都还年轻,一个孩子睡在摇床上,他们正往架上挂葡萄。我们说明来意只是想看一看,他们一边忙,一边指着车上葡萄让我们吃,吐鲁番的葡萄真甜啊,每咬上一口就觉得吃的是糖,嚼的是蜜,但又比糖和蜜可口。我大口朵颐。老伴一边吃着葡萄,一边轻摇那摇床,它不是前后晃动而是左右晃动,逗的那婴儿咯咯地笑。临走,老伴将几元钱放进婴儿的手里,被那媳妇看见,叽里咕噜说着怎么也不要。
懂维语的子建说,她说,你们是胡达送来的客人,称赞我的葡萄,赞美我的儿子,为我们送来了祝福,我怎么能收钱呢。
我很感动,临别,我真诚地问他们说了“色俩目”,他们两口子眼睛一亮,停下手中的话,一手抚胸,向我回了色俩目。
他们让我们再拿些,我们不拿,因为到处都是葡萄园,到处都是晾房,无论走在哪里,都是这么慷慨,热情。
许是因为干旱,他们对水情有独钟,在吐鲁番市广场,有一片水泊,那里绿树婆娑,曲栏回廊。有一方水池满是金鱼,游客往池边一蹲,那一尺多长的金鱼,蜂拥过来,卷起哗哗的水声,张着小嘴。你伸出手,他们会嘬你的手指。你投放食物,他们跳跃着,翻滚着,拥挤着,磷光闪闪。这里不是公园,也没有围栏,就在广场上。附近,那些小贩吆喝着,那边,随着维吾尔族欢快激越的琴声,人们正扭动着身子,这些肥硕的鱼,垂手可得,这情、这景,我在哪里见过?怎么也想不起来。纯朴的民风,不是写在墙上,喊在口号里,就这么实实在在的呈现在这里。听人讲,在三年困难时期,内地一个逃荒者路过这里,他手帕里包着点家私,解手时忘在一棵树下,两天后,他返回,看到他的手帕挂在树上,他便认定这是块富地,哪里也不走了,从此在这里安了家,扎了根。
吐鲁番城市不大,但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那干旱的环境,把古代的许多遗迹保存下来,那高昌故城,交河故城,吐峪沟、还有那气势恢宏内容丰富的博物馆,恐龙的骨架,木乃伊、多种宗教,多种文字留下的文献里,许许地向你讲述这条连接东西方丝绸之路曾经的辉煌。我屏住呼吸,轻移脚步,慢慢品读翻阅这浩瀚的画卷。
在苏公塔前,我停住了脚步。苏公塔和大巴扎清真寺旁的那个宣礼塔都是个圆锥体。精巧简洁,顶天立地,安静肃穆,在这个环境里,唯有这种体型的建筑才能迎忍这如刀似锉的风。旁边是个清真寺,敦厚朴实,他们和当地的土质一色。
塔的入口处有碑文,是说:清乾隆年间,在这里有一位叫额敏和卓的维吾尔族宗教首领,为维护国家统一,平定叛乱功勋卓著,深受乾隆皇帝的赏识,为报答皇恩,建的古塔。
碑文明示:上天福庇,并无纤息灾难,保佑群生,因此报答天恩,虔修塔座……
这座塔和清真寺已有多年。
受惠于此的该有多少,有几个达官贵人不修宅子呢?那年在山西静升看王家大院,祖上是个卖豆腐的,后来结交官府,筹集*粮草,借得官威,如虎添翼,挣下的银两将整个大院盖得像紫禁城一般。
而这位吐鲁番郡王,为感谢皇帝却建造了一座清真寺。
额敏和卓家族一直是吐鲁番赫赫有名的望族,迄至清末,共传王位六代九人,前后长达年。不见他们的陵墓和府邸。而他们修的这座塔巍然屹立,却表达了他们对“天”的诠释和信仰。
还不到聚礼的时候,礼拜大殿安静肃穆,空无一人,我行色匆匆,只是默默祈祷:主啊,求你恕饶额敏和家族,升高他们在天堂的品级。
唱着,跳着,美丽着
我对维吾尔族的认识,还是在童年,旧年月我们那里是个水旱码头,住着一个维族老人,大家都叫他“哈密大爹”,他骑着骆驼把新疆的葡萄干、核桃等土特产运过来,然后装船运到包头,再上火车,销往内地,沿路有他的货栈,有的货栈还安了家眷。哈密大爹有个女儿,是维吾尔族和回族联姻生下的孩子非常漂亮。她高挑的身子,挺拔的鼻梁,卷曲的头发,异常醒目。每到开会,总有人喊“哈密大爹来一个”。老人敞着大氅,脚蹬马靴,扭动双臂,哼着舞曲,便在会场上舞动起来。后来随着形势的变化,哈密大爹带着老伴、女儿回了新疆,从此便再无消息,只记得他的女儿叫阿依古丽,长长的睫毛,一笑起来两个酒窝很迷人。
这次到新疆,我对维吾尔族,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那天,在乌鲁木齐国际大巴扎看见个维族老人盘腿坐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张报纸,上边放着几元钱。老人手握一根类似“霸王鞭”乐器,敲在肩膀上发出刷刷的声响,他的歌声忧郁而低沉。艳琴说,他唱的是“木卡姆”,我向报纸上投了钱,他抬起头,双手捧起做“都哇儿”。
见我们驻足聆听,那老人腾地象弹簧似的从地上翻起身,使劲在自己的肩上,腿上敲打着“霸王鞭”,张着嘴笑着、唱着,露出仅有的一颗牙,他的歌声激越高亢,节奏铿锵明快,一下子围来了很多人,人们随着那节奏鼓掌,并纷纷投钱,老人笑的更加灿烂,舞步更加欢快。
把民族的艺术普及到这种程度,并能成为一个人的谋生之道,怎不能令人钦佩。
在去吐鲁番的长途汽车上,电视上播放着维吾尔族的民歌,车里那些维吾尔族的大叔大婶都随着电视,低声哼唱起来。有两个四五岁得孩子挣脱了父母,在过道上摇着肩,晃着头,满车的人,都被那可爱的样子逗乐了。
子建是当年乌鲁木齐到吐鲁番的下乡知青,早已在吐鲁番成家立业。她说,当年在乡下,虽然远离父母,生活艰苦,但维吾尔族社员那种豁达、乐观的生活态度一直鼓舞着他们。谁家结婚或者到了古尔邦节、开斋节村民们便聚在一起,那些平日里赶车的、放羊的、种田的敲起手鼓,弹起热瓦甫,跳起多朗舞,气氛立即活跃起来。全村不管老小都在跳、都在唱,他们抖着肩,伸出手、邀请你,你自然会放弃羞涩,矜持,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即使你跳的再不好也没人笑话。每到开斋的时候,知青一方面是因为吃不饱,另一方面也是起哄,他们唱着歌,敲着饭盒,踏着舞步到维吾尔族社员家,她至今也不懂那歌词是什么内容,社员们虽然手头拮据,但每家都会端出吃的,有时会把客人让到家里和他们一起聚餐。偶尔,队长会赶上车,拉上知青,带上乐器和食物,燃起篝火,玩一个通宵,我估计只有新疆的知青才有这样的福气。
在吐鲁番我特意去王洛宾纪念馆,纪念馆陈列着先生在青海、新疆不同时期的生活照,不断播放着先生所创作的歌曲,我买了歌碟,并在先生的塑像前留影。可那个维族司机却对此不以为然,他说王洛宾的歌都是我们新疆人的歌。我能理解,王洛宾先生在这歌的原野上采撷,又经过加工提炼,这是很正常的事,艺术本来就源于生活。
我有个习惯爱好,每到一个景点,总要购买当地的歌碟。这次买的一盘歌碟,封面背景是吐鲁番的葡萄沟。葡萄沟绿荫如盖,串串葡萄悬在头顶,游人们随意坐在长廊的两边条凳上,音乐响起,随着那激越欢快的节奏,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跳舞的行列。舞者中有胡须雪白的老人,还有七,八岁的娃娃,还有几个演员,更多的则是听到乐声从附近赶来的人。从服饰上、脸面上就能看出,这些人中有烤馕的、种地的、卖羊肉串的,还有刚放下菜篮子的家庭主妇。总之都是些普通百姓。其中还有一个侏儒,和她伴舞要蹲下身子。他们随着音乐,欢快的扭动着肩膀,摇摆着手,步伐轻盈,舞姿优雅,笑得那么开心。他们把原摸原样的场景做成碟,展现给世人,唯有新疆人才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我十分欣赏这个场景,它不粉饰,不做作,它告诉人们这就是舞蹈;它没有什么模式,它是用肢体的舞动来抒情;他不是为一部分人服务的,谁都可以用它来表达生活的冲动以显示个性,才思和情感。
无论是在汽车上、农田里、节庆的日子里、还是在荧屏上,维吾尔族人给我们的影响,他们不是在度日,而是在旋律上舞动生活,歌唱生活。
我建议你们听听新疆的原生态民歌,你也许一句也听不懂,也许不知作者,歌者是谁,但当你静静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去欣赏,那是什么乐器,声音如破竹撕裂般的尖利,有很强的穿透力,凄清委婉,使你如水平静的心掀起了波澜,你会明白在他们欢歌笑语,潇洒的舞步背后,也有为我们不知的伤痛与祈求。
我经常参加聚会,席间,常有人提议让我唱首回族歌曲,我感到有点为难。尽管我们回族有民震中外的京剧名家、歌唱家、表演艺术家,可很是唱的响回族歌曲却不多。那年,子建把新疆回族歌唱家苏尔东的歌碟给我寄来,里边有回族人念索勒,炸油香,馓子的内容,亲友们十分欣喜,他们互相传看。这次在新疆,我又听到一首:《阿妈的盖碗茶》,唱出我们回回人生活的习俗,歌颂了母亲的慈祥和蔼,我走了几家商店才买到,我要带回去,让亲友们再欣赏一番。
我明知道,在新疆不会碰到幼时的阿依古丽,细想起来,她已经年过6旬,已是儿孙绕膝的年龄,即使真正面对,我也认不出来,可我仍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由得想起那首维吾尔族民歌《阿拉木汗》:“阿拉木汗什么样?身段不肥也不瘦。她的眉毛像弯月,她的腰身像棉柳,她的小嘴很多情,眼睛能使你发抖。阿拉木汗住在哪里?吐鲁番西三百六……”其实,在新疆的大街小巷、乡间村落到处都是阿依古丽,个个都是阿拉木汗。真正让我感动的是,无论男女,他们都非常注意打扮自己。你看清真寺门前那些老者,个个鹤发童颜,银须飘然,悠闲地坐在那里,他们有的头上缠着缠巾,有的戴着小花帽,有的在彩色的圆帽子上还吊着穗穗。他们大衣洁净如新,不长也不短,正好到膝上,大衣的边上还绣着花。年轻人眉浓睫茂,鼻梁挺拔,头发浓黑,相貌堂堂,即使穿着便服,也是显得那么英俊潇洒,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他们注重仪表,要么留着小胡子,要么刮的精光。
我特别要提到那些姑娘,她们眉毛弯弯,睫毛长长,面色白皙,身材修长……她们是那么自信,她们头带纱巾,身着长裙,迈着轻盈的步子,急急的走着,好像是在赶一场约会或婚宴。有的少妇领着孩子,那孩子也打扮的十分漂亮入时。即使偶尔有个把整个面部包起来,也显得那么飘逸、庄重、典雅,展示出一种神秘的美。我惊叹在乌鲁木齐的那些日子里,我几乎没看到一个穿着相同的女子。她们的装束即保持穆斯林的含蓄,又展示了对美的追求。那天在开斋节,见到一个妇女,她用手车推着孩子,手里拿着孩子的诊断书,流着泪,向人们哭诉着,但她依然穿戴整洁,描着眉,涂着唇,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她仍然保持自身的美貌和尊严,我为她们感到骄傲。
凡是美的东西,就会有强大的生命力。在新疆,我见许多回族妇女也身着长裙,再套上一个坎肩别有风韵。有也像维族姑娘那样,轻巧别致的头巾罩在头上,还缠出各种花样来。回到家,蓦然发现,在新疆看到的服饰,头巾已经在内地的回族姑娘,小媳妇间悄然传开。
另一种追寻
有说法,几个人坐在一起,自吹自擂,最不愿张口,是那个写书的。本来嘛,当今世界各种影视光碟,铺天盖地,人们通过网络、手机阅尽人间华章,另外生活节奏加快,各行各业为了生计,行色匆匆,没有几个人有时间、有精力、有雅兴静下心来读书。赵本山、宋丹丹、*的小品,将那个出书人(白云)窘迫状况表演的淋漓尽致,令我们自惭自羞。
可我们仍在执着地写,因为我们有一种责任,尤其是作为一个回族人的责任。那个责任就是我们回族人不能都去开饭馆、买牛羊肉,我们有责任将我们的生活、梦想写出来。可喜的是,改革开放后,《心灵史》、《遥远的撒马尔罕》、《回族人家》等一大批文学作品,相继问世,人们才知道,噢,原来这些回族人是这样的生活着,他们竟有这么多杰出的作家,有这么厚重的历史。
感谢这个时代,催生孕育了回族文学,我们才拿起笔,尽情的抒发自己的情怀。孕育必有摇篮,这个摇篮就是《回族文学》。记得我最早的一篇小说被选入内蒙古短篇小说选(年),翌年我的第一篇散文《遥远的驼铃》在《散文》杂志上发表了。朋友夸我出手不凡,可他们哪里知道,多年来,我不知接受过多少退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曾节衣缩食,攒上几天休假,坐上火车,去见编辑,只想得到他们的点拨,可得到的答复是“你写的回族生活,我们拿捏不准。”那年偶然见到《回族文学》,眼睛一亮,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把最初的《博格达》、《新疆回族文学》都买来,一本一本的看,滋养着我的精神生活,从此《回族文学》便与我结缘,并经常推荐给亲友。
试着投稿,没有多长时间便接到编辑部老师的电话,询问我的写作情况,并对作品提出了修改意见;主编也给我来了电话进行指导,小说登了出来,还在“编者絮语”里做了介绍,后来又在“回族作家之窗”栏目里进行了力推。见有人称自己为作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当作家,是我自幼的梦想,梦想着将我们民族独特的生活写出来,终于梦想成真,怎不激动?
我从《回族文学》中认识了许多从来见过面的同道者,也知道了在这寂寥的路上,在遥远的地平线外还有一个以我的母族命名的文学期刊。
在这欲望横流的世界里,一些曾让我钟情的刊物,现在诱发出一股胭脂味和铜臭气。而《回族文学》弘扬主旋律,昂扬着一种清洁的精神,卓而不群。
我们通过《回族文学》沿着当年郑和下西洋的古道走进《陌生的阿富汗》、《遥望摩洛哥》,探望《哈尔湖一位东干老人》留下了《伊朗印象》了解外边真实的世界。指导我们怎样进行《自己的搭救》,真是振聋发聩、催人惊醒。
我常常想,回族有近千万人口,分布于全国各地,怎么《回族文学》竟然诞生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诚然,*府的关心,领导的重视必须的,热心负责、高素质的编辑是主要的,我通过新疆之行认识到,这里的文化氛围,文化气场,催生了这朵文学奇葩。
那年,我要出版反映回族生活的小说集《朝觐者》,仅那书号费对我都是天文数字,亲友劝阻我,我说我卖肾也要出版,因为父亲对朝觐的憧憬感动着我,家族难忘的记忆激励着我,这个命题折磨着我夜不能寐,我一定要出。
令我感动的是新疆的马子建老师,她对《朝觐者》称赞有加,并要三十本,没等我寄书他就把钱先寄来了,回信称兄,来信说比我小,那就是弟,很快又给我寄来葡萄干、果干等新疆特产。过了很长时间,才知道是位女士。
那年家里儿子出了车祸,很多人避之不及,惟恐殃及自身,而马子建和她的校长生兰特地到乌海来看我。
艳琴看了《朝觐者》,给我写了热情洋溢的信;得知我膝关节痛,给我寄来雪莲花。三个人多次邀请我去新疆,我和艳琴从未谋面,商定下飞机看能不能认识,心有灵犀,我一出机场,我们几乎同时招了手。
在新疆的日子里,无时不感受着那种亲情,他们放下自己的工作,忙里偷闲挤时间找上车陪着我们老两口尝尽新疆美味佳肴,游遍北疆秀美山水,同时在昌吉又受《回族文学》编辑同志的热情接待。
在新疆待的时间短暂,结识的人也不多,让我惊异的是竟有那么多热爱文学艺术的人。从马子建家为例,他们兄弟姊妹大都会说一口流利的维吾尔语,尤其是她的先生,自幼会维吾尔语,工作后又进修维吾尔语,他汉维精通,讲话写稿不用翻译。她的一个妹夫是一家公司的经理,屋里的书架摆满书,还订了《小说月报》《回族文学》。另一个妹夫是种葡萄的农民,两口子都爱看书,收获葡萄那么忙,炕头还放着书。他的一个弟弟也是农民,不仅爱看书,还收藏奇石,制作根雕。另一个弟弟是门卫,自幼酷爱美术,他用废旧的塑料泡沫雕成造型,涂上颜色,用一块块木板镶在墙上做成书架,屋里摆满了他和女儿的美术摄影、手工艺作品。马子建这个弟弟他们家人出门,相互留言不是写,而是画。比如,女儿说要去上学,画一个女生背着书包;丈夫上班,画一个男士,骑着自行车;妈妈买菜,画茄子、萝卜。寥寥几笔,都是那种简约的工笔画。就这样,女儿上小学,其作品在全国大赛中获奖,现在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
冷静分析,新疆有这么多热爱文学,热爱音乐,热爱艺术,尊重文化的人,《回族文学》自然就出自新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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