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敖的诗
冬夜站在加油站我怕什么
习惯了长途奔袭的司机
看着加油站周围的鸽子
它们等待着快餐店出来的人
不慎落下薯条
几个面目不清的人在寒风中
等着零活,他们加鸽子
让麦当劳大叔有点象基督
我怕这些吗
我并不怕这些
王小波的弟弟王晨光
就是在公路旁遇袭
但我告诉你我练过
我已习惯了,在圣路意斯也好
在芝加哥郊区的汽车旅馆也好
从内心深处做到了接近浑不吝的镇定
因为在光线不好的情况下
长头发脚步急促眼神略疯狂的我
曾被同学误认暴徒,当然我不是
也不瞎担心什么,真正让我害怕的
是那根深蒂固的没有安全感
从没有人让我解释过,我也很难比较
美国校园的枪击案(我是教师)
青岛的管道爆炸
哪个更可能轮到我身上
具体的就不多说了,但这种感觉
追逐着我,让我的影子从猎犬变成野马
变成更可怕的猎食动物,如果我
走在家乡的马路上
我会因此充满攻击性
敢惹我的人还没有出生,爆炸发生时
气浪扭曲了街道,难道不更适合我
去走一圈吗,你以为我真的害怕吗
童年的友伴,在化工厂上班的向东哥
已经因癌症去世
隔壁的邻居,被人打傻了
在疯人院不会再有人给他买烟
我感到的恐惧并不是因为
命运无情而果断,佛经已经解释了
我梦中的大山大海就在身后
仿佛都是预言,只有规模浩大
不清楚具体何指,我害怕那种
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式的心态
就是在这里出了问题
流氓夺权成功的时候,靠的就是它
导致我们如今想做顺民都很痛苦
想做英雄更接近妄想
即使你在国外,也怀疑如果什么发生了
也许是同胞第一个下手
我怕这种心态,我也反感那种浑不吝
被恐惧感的鸟巢
翻扣在自己的睡眠中
听到猛禽的羽翅划着风声就象切纸
这种情况下,恐惧跟是否勇敢
完全无关,它关乎因果链的简单模型背后
千万个踩灭希望的脚步
在史诗开始前的十年
已经有无数人无声地倒下
但我希望青岛籍演员黄渤,带领我
象阿基里斯那样向前冲,他勇敢吗
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
甲虫在水下能闭气
跑四十分钟,因此适应了
对它们非常不友好的地球
从石油形成的年代算起就赢了
它们为自己的缺乏安全感
而感到怡然,我当然也想那样
当我的家乡被炸的象照进了哈哈镜
日记颂歌
失落的日记你在哪里
我在河里,我在这里
你想知道什么,我想知道
我的一生是否有趣,你的一生非常有趣
有多有趣,特别有趣,真的吗
是啊,你知道你现在哪里吗,不知道啊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并没有找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失落的日记
我并不知道,也不知道你在哪里
假如我有一本日记,它一定是丢了
它就是我,但你是谁是日记的主人吗
我不知道啊,我能看到你吗,不能啊
七箴
土人作歌,如鹰如鹯
系统崩乱的鸳鸯,棒打亚里士多德
呶呶咈咈,鄙夫摇喙
钉头锤与喷射器,轮流拷问无人机
如螫如蠽,老奴蠕蠕
土邦溃堤的泫沄,随时得罪野蛮人
野蛮人就是我们,滚翻在
吃水线上的浮标,彩灯与铜坠,转身还是野蛮人
我们的联盟
一
你听到深夜
悠长
清脆的枪响
那不是枪响
是草原上一只狮子
脊椎骨被咬断了
它冲向四只
入侵领地的狮子
激战三小时
围观的人们
在现场集体崩溃
他们是经验丰富的动物学家
他们叫它怪尾巴
二
它的弟弟,绰号撒旦
或T先生,因为鬃毛的形状
像印第安武士的发型
远远看到怪尾巴
即将阵亡,“它以无比的勇气
全速冲向战场,受到重创后撤退。”
怪尾巴在粗重的喘息中
被四只狮子咬死。
三
一天前,四只狮子的兄弟(名称不详)
独自闯入,T先生咬住它的后颈
由怪尾巴将它咬死,搏斗中
怪尾巴前爪受伤
看到对手咽气,它发出恐怖的叫声
它的狮群已经杀死了
六十多只狮子
包括四兄弟的父辈
祖辈,包括幼狮
捍卫幼狮的母狮
四
四兄弟在杀死怪尾巴
击退T先生之后
感到疲惫,为了恢复体力
它们匆匆分食了怪尾巴
T先生撤回领地的中心
找到它另两个哥哥
它们曾经
共同统治多年
然后分裂,T先生倒地
跟两个哥哥玩耍
它们互蹭鬃毛
一起去猎杀了野牛
五
它们分食野牛后
尚未休息
四兄弟来攻
T先生的俩哥哥
逃命去了,T先生
决定拼死
几年后
T先生的大哥
仍然顽强
孤独地活着
行踪飘忽
六
T先生和怪尾巴战死的时候
长时间暴烈的撕咬
超出人类的忍耐
人们给它们的狮群
起的名字叫“坏男孩”
这就好比,把凯撒叫做“凯子”
把希特勒称为“小胡子”
T先生也叫撒旦,这跟撒旦
有什么关系
撒旦是个文学人物
狮子们,并不知道
自己生活在南非的自然保护区
它们身形巨大
经常露出萌态,对敌之残忍令人发指
它们被造物者,锁进了
无穷的循环,咬死入侵者,
繁衍后代,被入侵者咬死
更新换代,这是一片空旷的迷宫
没有哪只狮子曾经自制翅膀
像古代神话中的人类
在某个时刻飞出,逃离迷宫
七
也许它们知道
它们宣布胜利时的叫声
像急促的啜泣,像一朵
会走的火苗
追逐着死者的灵魂
造物者看到人类观察狮子
但观察狮子,然后返观自身的人类
有很多不相信有造物者
这让造物者也怀疑
自己不存在,是人类
突发奇想,在看到巨大的生物搏斗时
认为是这种令人畏惧的力量
创造了自己
或者说,吓呆的人类远祖
感到火苗窜上自己的脊椎骨
既想疯狂地逃走
又想尽力保持平衡
就像睡觉时不慎从树上跌落
正好骑在野牛的背上
再抛到空中
这是进化的快车道
瞬间的崇高,让我们
根本不需要
发情期,随时随地
都能自制欲望的炸弹
经过长期努力
造出真实的炸弹,并反思
没有谁能活着离开
这个世界,也没有谁能笑到最后
八
怪尾巴被咬穿的后背
有两排大洞,我为它感到
毫无理由的悲痛,多次试图说服自己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在说服自己之后
我仍想化身西伯利亚虎,冲进去
跟它站在一起,抬头看到伊卡鲁斯挂在空中
研究着胶水,草原上的风
像速记员,勾勒着我一时无聊的出神
微笑的牛头人鼓掌,因为这老虎不可能
漂洋过海,去找狮子,既然来到这里
它就要面对所有,冲向它的狮子
(纪念南非的Mapogo狮群)
好样的滚刀肉之歌(翻山过湖去找老李)
我曾绕路来过这里,翻山过湖
树木的卷轴,过秋入冬,一路上
都是萧瑟中的光杆司令
湖上划船的人,回去小楼上用望远镜
看湖面复杂的波纹,他就是老李
我到达的时候,已经迎在门外
他来自天津,过去是解放*
探亲去了拉美,二十年前来到美国
他说好久没见到你,听说你们青岛炸了
是啊,我小时候,就炸过一次,他给我看
和妻女在时代广场跨年时的合影
跟阿拉巴马来的人同样兴奋
女儿去纽约工作了很久;那时候
我们班组织写作文,有个同学写道
那天下着大雨,一声可怕的巨响,把我惊呆了。
我们都听见了,然后是天边横扑过来的浓烟
没有鹅毛大雪,没有学雷锋,也没有中心思想
连老师都放弃了扯淡,因为我们都记住了
那一秒钟如何放大,然后是贪官污吏
轮流掀起海滨的裙角,盖着潮湿得可以养蛇的别墅
蜿蜒入地下的管道,每夜抽搐着,恨不得
有机会再炸一次,老李说,小布什绝对没有
策划,因为那次袭击
成功了,他说着展开双臂
说老王你看,高举向天,点火发射
在原地脱落了皱纹和疲态,迅速变成了一个
幸福的中国人,跟我握手,继续脱离大气层
但还在原地,他几乎来不及呼吸
就选择做了一名特工,来跟我扭打
我喘着粗气说,认识这么多年没想到
还是没看清你的真实身份,他笑道
社会主义国家出来的人,都是好样的滚刀肉
我决定放弃这短暂的出神,他也点起了烟
这点事不值得大家抑郁吧,夜色
把他的家涂成一盏飘摇的小灯,再见
我看他把烟灰弹进了,遥远的挂着画像的烟灰缸
据说那里有雾有霾,我匆匆退入
一家华人超市,那里有无限循环的城乡歌曲
循环出最新流行神曲里浓烈的乡愁
带着廉价香皂的气息,还有镇江米醋的感觉
漫步其中的人获得短暂的虚脱,清醒,安慰
非实用告别田园农事指南
劳作,包括卧听惊蛰
对月抡锄,施肥时的匆忙
灭鼠时的迟疑,为种麻者添烦
帮工来吃闲饭,通知他的债主前来
一切有序进行,让人更忙碌的
是怀念叶琳娜,在鱼塘偶遇艾米莉
天天问候娜塔莎,总在为尤拉丽娅
歌唱,即使在驱逐野蜂的时候
但这些都比不上再次寻找你
多年前,我们在大兴卖瓜
眼看你被人带走,是啊,这些都比不上
重温,我们在莱阳摘梨的日子
比不上在商丘,做挑着葱的公侯后代
也许再去趟烟台就能找到你
我们度过了一段正常到奇怪的日子
以至于,放下农活儿就可冲州过府
甚至跨省跑上码头,把后来形势多变的斗争
密会与突袭,改组与转向变成一枚
时代印章,但我再也没见过你
我险些,坠毁在未来的田园里
戴着你借给我的建筑工头盔
我融入了地表上,一小块光斑的乐郊
它的无数种噪音,是仲夏花草鸣虫
织成的家常软垫,我身后是即将
集体成长收获,再也不用照看的农作物
我怀疑,我的成长已经可逆
能回到更早,甚至早于上世纪的
一轮轮洗礼中,带上这首诗骑上摩托
向荒郊逃去,去赎回你,去往盗贼之乡
浅显寓意着深刻
——论王敖的诗在词语中的引伸性和剥蚀感
文/唐明
浅蓝带着一丝赭红,在锌白、藤黄稍加些翡翠绿或青花似的色调,用一轮“冬夜……”和“日记颂歌”,倥偬一染,布诵出时间节律中的“七箴”,由所谓的“我们的联盟”铺张写出,“非实用告别田园农事指南”,在幽静的灵性里搽一点苍郁的虚灰,钢性的词义附会柔软的余晖,使如虹的残白在冬雪中加注,削薄如冰,犹如刀片一般,而王敖的诗就在这刀尖与刀锋上行走,势必尖锐、犀利、机敏、睿智而赋予人性,似乎那抵近于锃亮剃刀上的文字被深及内核的奥丽所突破,割出血来,语言和句式开始反转,彻彻底底反转,扣击一枚枚的要义被一个锤子反复敲打,发出响亮的回声——弥漫整个房间,朴素加上诗艺的圆熟和真挚,使书写扣动词语的扳击,枪膛里的子弹飞出,躲入时间简史中的标志物,在被瞄准前侥幸躲过这次暗杀,归于辞典中的铁律自批判到惩戒,由救赎到宽恕,于罪与罚之中,审诉、诋毁,加以辩护,尽管王敖的诗里拥有庇护词,但却一个也不饶恕,难道拯救不能使二律背反回到悖反么?人类的契约会因此而希冀改变?不能,也不愿意!它必循规蹈矩,在一种传统中培植毒菌,做为一种传统的反传统,王敖义无反顾指出,良心的抵达必须知错即改,否则从根性烂掉也无济于事,正如死水一泓,却无朝气,臭不可闻,但不一用。……天边腾起一朵曦光,如擦亮一根火柴,俨然“好样的滚刀肉之歌”,翻山过湖后——去找老李,涂饰粉嫩,敷衍曙华。如之言(《好样的滚刀肉之歌——翻山过湖去找老李》):“我曾绕路来过这里,翻山过湖/树木的卷轴,过秋入冬,一路上/都是萧瑟中的光杆司令/湖上划船的人,回去小楼上用望远镜//看湖面复杂的波纹,他就是老李/我到达的时候,已经迎在门外/他来自天津,过去是解放*/探亲去了拉美,二十年前来到美国//他说好久没见到你,听说你们青岛炸了/是啊,我小时候,就炸过一次,他给我看/和妻女在时代广场跨年时的合影/跟阿拉巴马来的人同样兴奋//女儿去纽约工作了很久;那时候/我们班组织写作文,有个同学写道/那天下着大雨,一声可怕的巨响,把我惊呆了。/我们都听见了,然后是天边横扑过来的浓烟//没有鹅毛大雪,没有学雷锋,也没有中心思想/连老师都放弃了扯淡,因为我们都记住了/那一秒钟如何放大,然后是贪官污吏/轮流掀起海滨的裙角,盖着潮湿得可以养蛇的别墅//蜿蜒入地下的管道,每夜抽搐着,恨不得/有机会再炸一次,老李说,小布什绝对没有/策划,因为那次袭击//成功了,他说着展开双臂/说老王你看,高举向天,点火发射//在原地脱落了皱纹和疲态,迅速变成了一个/幸福的中国人,跟我握手,继续脱离大气层/但还在原地,他几乎来不及呼吸//就选择做了一名特工,来跟我扭打/我喘着粗气说,认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没看清你的真实身份,他笑道/社会主义国家出来的人,都是好样的滚刀肉//我决定放弃这短暂的出神,他也点起了烟/这点事不值得大家抑郁吧,夜色/把他的家涂成一盏飘摇的小灯,再见//我看他把烟灰弹进了,遥远的挂着画像的烟灰缸/据说那里有雾有霾,我匆匆退入/一家华人超市,那里有无限循环的城乡歌曲//循环出最新流行神曲里浓烈的乡愁/带着廉价香皂的气息,还有镇江米醋的感觉/漫步其中的人获得短暂的虚脱,清醒,安慰”。这样一首犹如叙事诗的抒情诗,更多的是怀旧故事,对于这样一首一个也不饶恕的诗,——在类似唐传奇、宋话本和“警世恒言”、“喻世通言”的叙述中,讲出了一个老李这样的故事。无论是修辞学还是形而上的诗艺,抑或是符号学和逻辑推理与后魔幻现实主义,以及超现实思维模式,和后工业化时代的感情诠释,都必定纳入故事之中。如之言,“我曾绕路来过这里,翻山过湖/树木的卷轴,过秋入冬,一路上/都是萧瑟中的光杆司令”,这种俨如博尔赫斯所谓“中国花园式交叉小径”的叙述方式,有着魔方般的构成,迷宫似的组织,诙谐幽默的谑趣和结构,一句将树比做卷轴,经秋冬而凋且零,涸泽而渔,个个枝枝木木——如“光杆司令”之喻,十分形象地譬说了时序的归纳,况如“绕路来过这里,翻山过湖”而至,也在踅趣中表达了诗里的指向。……毕竟,“湖上划船的人,回去小楼上用望远镜”,在观察来人的目的,仿佛在猜测,由此及彼的联系。甚至会说,这人来干什么?“看湖面复杂的波纹,他就是老李”,由湖面之波联想到老李脸上的皱纹,一语两用,妙极!虽然言简意赅,但如唐诗宋调,有古汉语文章之遗风,俨似建安之骨,魏晋风度,由水及貌,凭腴带丰,却骨感十足,宛若并蒂之莲,一物两用,王敖诗句,当之无愧,冰清珠玑,随手一采,殊绝卓显,所言当不让楚才,翘手姿颜生。——乃言,“我到达的时候,已经迎在门外”,不说“他”字,仅云一个“迎”字,妙趣横生,有古文底蕴,功力扎实。……盖曰,“他来自天津,过去是解放*/探亲去了拉美,二十年前来到美国”,一句叠一句,层层铺垫,环映寂寥,又缓解了尴尬,衬着冰晶玉洁,晶亮的思绪加进飘逸的描述,使诗义贯彻落实而无荒唐不及。——恰迎此说,意料点霜句,如囊萤映雪,凿壁漏光,施墨不多,皆是虾须蟹眼,一缕回顾,惊鸿一瞥浮上来,……乃云,“他说好久没见到你,听说你们青岛炸了/是啊,我小时候,就炸过一次,他给我看”,不提“照片”,尽见影像,真是字字精逮,一个“青鸟”二字泛青,如泠鸢上下翻飞,浑说旧影迹,却是湖上雁诉,翩跹惊鸿,芦浪苇烟,逐次环照,围屏竞挑,夭夭若桃,梨花带雨,小巷杏林才摘,秋色满园,正是云蒸霞蔚,层林尽染,恰如鱼翔浅底。于是,“和妻女在时代广场跨年时的合影/跟阿拉巴马来的人同样兴奋”,红唇乍吐,还映诗隽,贝齿嚼玉,才现慈航,前文不提照片,是“藏”,后诗再话“合影”,是显。写诗则先藏后掩,柳腮半壁,墙印粉雾,眉黛如弓,才显春山。……盖因一个“隐”字,一个“藏”字,一个“掩”字,才能殊鲜殷挑,琵琶犹抱,琴瑟和鸣,楚楚动人,故诗应掩、宜藏、该隐,才能欲盖弥彰,悠优深旋。“女儿去纽约工作了很久;那时候/我们班组织写作文,有个同学写道/那天下着大雨,一声可怕的巨响,把我惊呆了。”霹雳布施一语犹如惊天一声雷,于无声处更显静地起风暴,此种写法,让诗意词绝,顿显,既有唐诗宋词高古之意,正合散点透视的原理,又有西方油画戏剧冲突,聚焦折光影射的场景,恰如其分地吟出了,“庭色深深深几许”的意境。况之诗人感味,“我们都听见了,然后是天边横扑过来的浓烟//没有鹅毛大雪,没有学雷锋,也没有中心思想/连老师都放弃了扯淡,因为我们都记住了/那一秒钟如何放大”,在语境抵达中不断加持,词式卓然,言辞闲都疏阔,仿佛高屋建瓴一般,在如是讲述中,悲喜兼施,骋义四伏,岩岫丛生,亭廊耸碧,檐角倾水,林中滴露,篁荫松蔽,苔痕处处织翠,霜桥无人迹,但听人语响,个个竹选,叶叶介介,寸寸投缳,绿衣尺量,笃定梦魇景裁,池衔荷芷,横芡菡萏,鹭鸶啁啾,黄莺争树,帘头纵雪,洇湿窗棂,寒塘鹤影,啄鱼江浦。虽悲观厌世,但却攀桂奔月乃去,故独木难支,然而咒之切宜生诉。——其所辞曲而演绎,俱是林下风致,亦因世态不继,秉之抱怨,“然后是贪官污吏/轮流掀起海滨的裙角”,“裙角”一词用得好,将海水沦落,拟人化了,世态炎良,也被拟物化,如“盖着潮湿得可以养蛇的别墅”,一个“潮湿”二字,修饰了“养蛇的别墅”一词,词势危岩起伏,用得妙绝,加之“蜿蜒入地下的管道,每夜抽搐着,恨不得/有机会再炸一次”,比翼双飞,“炸”屑蜂起,一“炸”再“炸”,两次运用,令人拍案呼绝,波云诡谲,惊崛砌筑,歧义异端斜出,言出跌宕殊机,以“蜿蜒”、“抽搐”两词许,凭之两悬,自是任然吊诡趣,兹二词,虽蹈矩循彟,却也垫衬合度。故诗言,“老李说,小布什绝对没有/策划,因为那次袭击//成功了,他说着展开双臂”,就姿拿势,一趣乃动,字字芥芥,锋机甚锐,尖酸流利,刻薄异常,在亦庄亦谐中幽默诙趣,荏苒熠熠生辉,因此顾左右而言他,——指示,“说老王你看,高举向天,点火发射//在原地脱落了皱纹和疲态,迅速变成了一个/幸福的中国人”,描绘真切生动,鞭之入理,一句“高举向天,点火发射”,勾兑出洒脱英迈,一句“在原地脱落了皱纹和疲态”,恰如芙蓉出水,将其老而弥坚言表的淋漓尽致。尤其是“原地脱落了皱纹和疲态”,宛若电影镜头摄取的画面,莫不惊奇写出,字妙词更卓尔不凡,——“原地脱落”,且以“皱纹和疲态”作解,再深度的解构中置非常于无常,对汉字的“元语”运用,几乎到了不以复加的地步,灵动异常也是徒增兴叹。王敖的诗,修辞方式,改变了汉语的结构和传统运用的惯性,虽千界还原,也不足以比之流芳拾穗,芷根扣心,了却了丹蔻舒扬情寄,牵之景带,俯拾即是,词词蕙质兰韵,句句光明磊落,语语夯实剔透,字字珠玑,犹如玲珑骰子安红豆般工巧,让人目不暇接,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端倪毕显,四处均是琼楼玉液,琼瑶琥珀琉璃翡翠,用丫环胭脂的一句话说,“……就是宝石玉佩、奇藏箫管,也吹不出”。仿佛琴筑一弦,纤手微步,一抚一扣,一弹一抒,似诗人仙咏,“跟我握手,继续脱离大气层/但还在原地,他几乎来不及呼吸//就选择做了一名特工,来跟我扭打”。字句含蓄,乍红还绿,一个“扭打”,已是悬崖百丈冰的妙境,一句“……脱离大气层/但还在原地”,更是风花雪月五十弦翻塞外声。在沙场秋点兵的语境里,层层叠叠衬悬,犹如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一般,八百里分麾下炙一样,写出了一种诗中有诗的冶趣、陶洗人生。于是,诗人忍不住抵刀如泥,倾国倾城倾身求教,乃言,“我喘着粗气说,认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没看清你的真实身份,他笑道/社会主义国家出来的人,都是好样的滚刀肉”,好一个“滚刀肉”,用得贴切实在透彻,一句“社会主义国家出来的人”,更是风华冠世绝代,好好好,吐出莲藕了,还藕断丝连,一片诗中的蜃楼幻境,绿野仙踪。若称诗人王敖为诗鬼,还不如谓之其诗妖。诗到此不能就此打住,继续往下看,更精伦绝妙,如之言,“我决定放弃这短暂的出神,他也点起了烟/这点事不值得大家抑郁吧,夜色/把他的家涂成一盏飘摇的小灯,再见”,一曲诗歌的咏叹调,如虚烛“把他的家涂成一盏飘摇的小灯”,……惊鸿一瞥,“大家抑郁吧”,——那就,且抑郁吧,“我决定放弃这短暂的出神,他也点起了烟”,对于王敖如是诗,评者想,读者笃定会抑郁。请看,“我看他把烟灰弹进了,遥远的挂着画像的烟灰缸/据说那里有雾有霾,我匆匆退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状的描绘,且把这句“我看他把烟灰弹进了,遥远的挂着画像的烟灰缸”记下,而另一句,“据说那里有雾有霾,我匆匆退入”,也至妙无穷,异于心造奇观,“一家华人超市,那里有无限循环的城乡歌曲//循环出最新流行神曲里浓烈的乡愁/带着廉价香皂的气息,还有镇江米醋的感觉”,皆句句如丝如绸,行间藏岫岩江树,芊芊泽花,竿竿青竹,颇得其中三味。如减字梅花韵,一映昳丽颖带,“漫步其中的人获得短暂的虚脱,清醒,安慰”,也获得汉字汉语的其妙绮丽、瑰玮致胜。读王敖的诗,犹如读诗魔的句式,腹底沟里奇幻漂流,俨如曲水虹绚,四处花团锦簇,而词语奥义深刻灵锐,句法生动飘逸,无一字不茁丽魁拔崔嵬耸立,诗琪丰腴肥美宛如玉环春沐,贵妃出浴,或富丽遒艳,堂堂皇皇,或工笔重彩,俨如景泰蓝般洵美璀灿,既有丝绸似的柔滑、锦缎样的质感,也有西方雕塑辉煌大气雄伟壮观,又研磨濡洗,瘦骨嶙峋,洇湿奢丽,缠绵悱恻,增之一毫则太俗,减之一厘则太雅,诗涛阵阵,汹涌澎湃,词规依依,风姿绰约。或铁琵铜琶,一绝穹宇,或霓裳羽舞,似夺目一泓,影追元曲,寄予汉赋,牵之楚辞,迹沉诗三百,诚所咏诵,击节颇赏,布施吟哦,特行独立,虽千秋风絮,堪漱玉撷隽,故锦心绣口,何憾词菲。——如之言(《七箴》),“土人作歌,如鹰如鹯/系统崩乱的鸳鸯,棒打亚里士多德/呶呶咈咈,鄙夫摇喙/钉头锤与喷射器,轮流拷问无人机//如螫如蠽,老奴蠕蠕/土邦溃堤的泫沄,随时得罪野蛮人//野蛮人就是我们,滚翻在/吃水线上的浮标,彩灯与铜坠,转身还是野蛮人”。这种如古代玄音《诗经》、“楚辞”式的句子,让人永记于一个叫王敖的诗中,存在于神秘契刻卜爻中《古谚谣》的句法间,沉淫着《唐戏弄》的嬗变与六朝乐府的强大深邃,及远古《禹贡》《山海经》似的灼艳奇奥,当然还有刀耕火种似的绚美与《越人歌》和《易经》“屯如,邅如,乘马班如”般的有别于京样的野样。而其另一首诗《非实用告别田园农事指南》云,“劳作,包括卧听惊蛰/对月抡锄,施肥时的匆忙/灭鼠时的迟疑,为种麻者添烦/帮工来吃闲饭,通知他的债主前来//一切有序进行,让人更忙碌的/是怀念叶琳娜,在鱼塘偶遇艾米莉/天天问候娜塔莎,总在为尤拉丽娅/歌唱,即使在驱逐野蜂的时候//但这些都比不上再次寻找你/多年前,我们在大兴卖瓜/眼看你被人带走,是啊,这些都比不上//重温,我们在莱阳摘梨的日子/比不上在商丘,做挑着葱的公侯后代/也许再去趟烟台就能找到你//我们度过了一段正常到奇怪的日子/以至于,放下农活儿就可冲州过府/甚至跨省跑上码头,把后来形势多变的斗争//密会与突袭,改组与转向变成一枚/时代印章,但我再也没见过你/我险些,坠毁在未来的田园里//戴着你借给我的建筑工头盔/我融入了地表上,一小块光斑的乐郊/它的无数种噪音,是仲夏花草鸣虫//织成的家常软垫,我身后是即将/集体成长收获,再也不用照看的农作物/我怀疑,我的成长已经可逆//能回到更早,甚至早于上世纪的/一轮轮洗礼中,带上这首诗骑上摩托/向荒郊逃去,去赎回你,去往盗贼之乡”。该诗以“拟农桑事”做引而实写,乃云,“劳作,包括卧听惊蛰/对月抡锄,施肥时的匆忙”,……夜耕,晨做,在一句“对月抡锄”的妙言,让人倍觉作者古典传统的功力,“灭鼠时的迟疑,为种麻者添烦/帮工来吃闲饭,通知他的债主前来”,叙事的灭鼠人必定在迟疑中,为种麻增添了麻烦,似乎帮工和债主在闲饭与讨债间做出了选择,“一切有序进行,让人更忙碌的/是怀念叶琳娜,在鱼塘偶遇艾米莉/天天问候娜塔莎,总在为尤拉丽娅/歌唱”,在异国他乡面对时间形而下的有序,于忙碌和怀念中偶遇及问候则有歌唱里随鱼塘的辉映,表现出田园牧歌的情调。“即使在驱逐野蜂的时候//但这些都比不上再次寻找你/多年前,我们在大兴卖瓜/眼看你被人带走,是啊,这些都比不上//重温”,毕竟在人文地理上的概念,将比历史中的记载更繁复,“即使在驱逐野蜂的时候”,也未必比寻找更重要,似乎多年前一以贯之的卖瓜生涯在目睹一个人被带走,重温往事也赶不上诗人从东方中国举起头,以一个叫莱阳的地方摘梨。是的,作者感叹,“我们在莱阳摘梨的日子/比不上在商丘,做挑着葱的公侯后代”,两个地名在彼此交错,犹如摘梨和挑葱,使另一个河南商丘的地方凸显,这个几千年商朝人崛起的地名,如虔诚的废墟,搁弃的山丘,从所谓挑葱的公侯后代面前,记起莱阳梨子的芳名。“也许再去趟烟台就能找到你//我们度过了一段正常到奇怪的日子/以至于,放下农活儿就可冲州过府/甚至跨省跑上码头”,将充沛的体力消毫在路上,由烟台到冲州过府,越过几百年,——时间简史越过几百年就纰漏百出,放下农活和奇怪的日子跑上码头,甚至要跨省作业度过一段正常的日子,两个日子彼此相连,却首鼠两顾,由此“把后来形势多变的斗争/密会与突袭,改组与转向变成一枚/时代印章”,时间长此以往皆做历史,昨天也是历史,今天的历史,则在回溯诗人面对的——“形势多变的斗争/密会与突袭”显现。“改组与转向”,两词用得妙,绝才专享,必出“变成”和“密会与突袭”三词,五词纠缠相会,犹如五星连聚,星云裂变为五缕尘灰,这是“形势多变的斗争”,从“一枚/时代印章”里聚拢,时间长此以往的别离,生活在别处,这一著名作家米兰·昆德拉的记述方式被诗人采用,并因比拈花一笑,好似禅机别传,由是一别,诗人喟叹,“但我再也没见过你/我险些,坠毁在未来的田园里”。“未来”对应“坠毁”,并以“田园”一词铺垫,立时显得“险些”,和“再也没见”衬托,相互比对,于丈量踅趣上,又是一个“五连星”的排比和形式逻辑上“经过时”的“方程式”,仿佛一个方尖塔上的造星者在疯狂地制造卫星,穹隆因此群星璀璨,“戴着你借给我的建筑工头盔/我融入了地表上”,诗人言。“地表”一词,有滋味,“头盔”是真实的想象力,给予了“建筑”上的概念,囊括了写实性与造形感,如浮雕和镂空,形成了一组类似鲁迅《花边文学》里的镂空图案,从“一小块光斑的乐郊”,请注意,作者在使用《诗经》上的一词“乐郊”,在与“一小块光斑”对比,奇异而晶亮,如钻石刀和玻璃相触,轻轻一划,只听“嘭”的一声,幽蓝锃亮的玻璃折射着光,断裂开。在这里,评者想到诗人向以鲜那首著名的诗歌《割玻璃的人》。“它的无数种噪音,是仲夏花草鸣虫//织成的家常软垫,我身后是即将/集体成长收获,再也不用照看的农作物”。庄户人的真实生话场景,比一个城市繁杂喧嚣胜似百倍,而那值得购买的“无数种噪音,是仲夏花草鸣虫//织成的家常软垫”,多么富有智慧的描述,诗意盎然却又极其根性表露出乡土中国的柔软和锋利,犹如灵犀一点,通向满旷野悠扬的虫声,俨若一把把雪亮的水果刀割开这些哲理的虫鸣,敲开一扇门让人进来。在有道理的诗样迷宫,圣殿需要一枚针插进锁孔,门后有诗人缔造出的花园以及植物园里的园丁,因此作者云,“我怀疑,我的成长已经可逆//能回到更早,甚至早于上世纪的/一轮轮洗礼中,带上这首诗骑上摩托/向荒郊逃去”,诗歌的悖逆的,有时是完全反向的,二律背反的,凭直觉而构成一个寓言的城堡,由一座或两座以上的二度节律蜕变的桥指引,再次梅开二度形成一个跳板,让诗人在众多读者中抉择一个个身穿绚丽游泳衣的美女往下跳,这其中就有诗人描述的,“让人更忙碌的/是怀念叶琳娜,在鱼塘偶遇艾米莉/天天问候娜塔莎,总在为尤拉丽娅/歌唱”而留恋的人。……等等,请让评者回转,尽管诗人一再强调,“我怀疑,我的成长已经可逆”,但悖论却背逆,并且“能回到更早,甚至早于上世纪的”,让“一轮轮洗礼中,带上这首诗骑上摩托”,从一个地方,“向荒郊逃去”,诗歌咏诵却在遁逃转向正溯,回到诗艺赖以生存的房间,构成一个境界说,在一个词语场中形成修辞算式中的圆周和方向仪的陀螺,让一只圆轨围绕着方向盘画圆,只一架巨大的矩尺丈量它的直径或长度,诗歌是可以衡量半径的,时间简史也可以寸量厘度,因此诗人盖云,在一个乘摩托车逃离的路上,“去赎回你,去往盗贼之乡”,索回一个人,攫取一样定情物,一个词义东西的诗绪。尽管诗人绪川千世用诗去搜寻,但却一直没有收到诗艺伊甸园回形针般的存在感,王敖属于后者,一个在“一根回形针上”跋涉的诗人,是需要折返重步云梯,爬上方尖塔上那枚避雷针,去迎接电闪雷鸣中招展的旗帜,一个女神或倩女幽魂身上所穿的一件无形衣,称之为旗袍或晚礼裙,也可以。因为乌有之乡与“盗贼之乡”更容易拥有这样一面裙子一样的旗帜,所以“向荒郊逃去”不如向心界逃离,他固守概念,企及一个希冀,坚持一个定义。盖由之所谓的诗歌定式,应该通通打破,若诗人于《冬夜站在加油站我怕什么》一诗开头的部分,如是言,“习惯了长途奔袭的司机/看着加油站周围的鸽子/它们等待着快餐店出来的人/不慎落下薯条//几个面目不清的人在寒风中/等着零活,他们加鸽子/让麦当劳大叔有点象基督/我怕这些吗”。……应该说,这构成了一个诗人的正反两面,并且曾经一度,向反。——这就是王敖的诗,一个可以称之为到此为止笔者认为,最会用词语的人。
唐明,笔名狼吠,著名作家、学者、诗人、画家、艺术评论家、历史学家。河南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闻香识玉:中国古代女子闺房脂粉文化史》(上海三联书店版)、《香国纪:中国历代闺阁演变》(人民日报出版社版)等书,长篇小说《淘米水》《鼠群》《中午》等,长短诗三千余首,另有《中国兵器史》《中国佛典钩沉》《中西方艺术史鉴》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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