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经过深思熟虑,王涛决定不理睬林志,就象那天在内心否决尹副总一样。
王涛喜欢下围棋,围棋棋局是世界上最玄奥复杂的难题,即使将棋理研究到极致的吴清源、木谷实,算路精确如计算机的石田芳夫、李昌镐,也有搞不清楚的地方。因此高手的建议是:不要在算不透的地方动手,因为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时,发生的事往往是最糟糕的结局。
必须牢牢守住裕浍,这是他赖以生存的阵地和将来讨价还价的本钱。
在形势非常被动的情况下,谈雪菲不顾集团高层反对,让丹妮尔提出由鑫申收购裕浍仓贮物流中心——尹副总等人认为会打草惊蛇,把矛盾公开化,促使对方串通起来利用股东大会分裂裕浍。丹妮尔反驳说与其藏着掖着,不如亮明了决战,切割仓贮物流中心就是前哨战,试探对方的实力,倘若林志准备不充分,便可把支配鑫申命脉的要害部门拿下,为今后裕浍易主止损;倘若提案不通过,鑫申也没有损失,顶多面子上过不去罢了,既然是一场有胜无败的仗,为何不打?
王涛代表控股方提议召开股东大会,议题只有一个:讨论收购方案。他选择的时间很绝,让行*部晚上十一点多钟逐个打电话通知,要求第二天上午九点前到裕浍参会,本人不在上海的可以书面委托其它人。
书面委托需由委托人签字,还要有股权证明、委托人和被委托人的身份证复印件等,没两三天根本来不及准备。
谈雪菲和王涛就是想打闪电战。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差不多都来齐了。中畕的刘总,麒麟酒业的于总,以及上回号称不在家的徐总、邱老板等人齐齐唰唰亮相,转让出去的15.7%股权部分则来了七个人,见谁都打招呼,一脸和气生财的样子,一看便知是老江湖。为了壮自家气势,王涛从商城选了二十多名职工代表,一律藏青色西装、大红领带,煞是精神。
王涛主持会议,代表集团提议收购仓储物流中心,从裕浍单列出去管理,理由是:第一,裕浍作为二级法人,自主经营,独立核算,追求盈利最大化,而仓储物流中心面向整个鑫申集团,一定程度上承担管理协调职能,让经营者负责管理,体制上不顺;第二,仓储物流中心最大优势是统筹管理,与裕浍集约化经营的理念有冲突,据统计这几年来裕浍为了兼顾集团利益,多付出七百多万元的管理成本;第三,作为仓储物流中心的管理者,裕浍在物资调配、资源共享方面享有优先权,引起集团其它公司不满。综上所述,由集团管理仓储物流中心才能明晰产权结构,理顺利益关系,促进集团一体化经营。
“各位有什么不同看法?没有的话就举手表决,”王涛笑着说,“对裕浍而言,仓储物流中心是块鸡肋,吞了受不了,吐了心疼,一方面它牵扯了公司大量精力,却不能创造效益,另一方面经常遭到指责,是我们管理不力,集团的提议可谓是双赢之举,各位以为呢?”
他铺设了暗示性语言后一个个看过去,于总等股东如庙里的泥菩萨,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几个老江湖则或眼睛半睁半闭,或左顾右盼,倒是裕浍职员们跃跃欲势,随时准备举手同意。
刘总干咳一声:“我想说两句。”
王涛微笑道:“中畕公司是除集团之外最大的股东,一贯看好裕浍发展前景,是公司强有力的支持者,刘总的意见我们当然要洗耳恭听。”
“谈不上高见,不过就这项提议表达我个人的观点,希望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表决……”
此言一出等于公开叫板,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会场的中心——王涛。
王涛神色丝毫未变,依旧从容镇定。
他早预料有人会跳出来,这个人有且只有刘总。
刘总慢吞吞喝了口茶,等自己成为会场的焦点,才清清嗓子道:“王总说得很有道理,但只代表了控股方即鑫申集团的利益,这很正常,王总是集团任命的,虽然暂时不持有裕浍股权,但肯定要从集团宏观角度考虑问题,可我们不同,我跟在位各位都是裕浍股权的持有者,与裕浍的命运攸切相关,我们只关心裕浍的利益,至于集团怎么样不是我们关心的。仓储物流中心挂在裕浍下面到底好不好,我这里有一组数据…….”
刘总示意助手给与会人员每个发了张表,表中列着仓储物流中心每年货物吞吐量、集团旗下各公司交纳的管理费、人员开支、费用开支,中心设备维修损耗、应提折旧,以及相关供应商上交的存贮费和其它费用。王涛越看脸色越难看,这张表上有些数据他居然是头一回见到!
堂堂公司总经理没掌握的内部数据,被局外人当成证明材料分发,简直荒谬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大家看明白了吧?仓储物流中心给裕浍带来多大的商机和潜在收益,就好比联合国设在纽约,其好处你看不见,摸不着,可它确确实实存在,”刘总得意地环视会场,“我就想说这么多。”
接下来的投票已无悬念,最终以59%比41%否决了集团提案。
令人担忧的是,除了王涛代表的控股方37%铁票,7.3%员工股中也有部分投了反对票,说明刘总在会场上突出的奇兵颇见成效。
散会后王涛不失风度,含笑站在门口与参会者一一握手告别,看着他们上了各自的车子直至消失在视野。
秦主任提心吊胆看着他,等待万钧雷霆,谁知王涛只轻飘飘说了句:“让财务部和中心负责人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要带什么材料?”
“只要带人就行了。”王涛竟然有心思开玩笑,秦主任更加不安,他不算聪明,但多年职场经历练出的火眼金睛使他有种莫名的预感:
火山即将爆发!
集团提案被否决是轰动性的大事,挂着一号黑体粗字大标题的早报、晚报会密集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内幕,并进行深层次分析,预测未来走向,林志与杜克明、谈雪菲的是非恩怨将重新浮出水面,成为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身为集团唯一授权代表、裕浍总经理,控制局面不力,准备工作不充分,敏感数据被泄露,避不可免要对这次惨败负责,因此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找到替罪羊,为自己开脱。
二十分钟后财务部经理和中心主任惴惴不安来到总经理办公室,王涛关上门,取出刘总发的表和颜悦色道:“考虑一下,你们部门里哪些人有可能知道表上所有数据,把清单列出来。”
“接触过不代表会泄露给别人,这些虽属机密数据,但在部门内部不算什么。”中心主任辩解道。
王涛道:“你可以不写,只要承诺对数据泄密负责。”
中心主任愣了愣,与财务部经理对视一眼,乖乖伏在桌上各自写了几个名字,王涛扫了一眼淡淡道:“没事了,你们先回去。”
接下来风云突变。
王涛迅速召集几个副总经理开会,决定将有泄密嫌疑的员工包括财务部经理和中心主任全部停职待岗,秦主任兼管仓储物流中心,财务部则暂时由顾副总负责。
个别谈话时秦主任推辞说行*部工作繁杂琐碎,中心又是千头万绪,两边跑恐怕应付不过来。王涛沉着脸说你要我推翻经理办公会的决议?再说谁让你两头跑?行*部这边不能让年轻人多挑担子么?
秦主任是明白人,闻弦而知雅意,回到行*部将大部分工作交给小钟,自己则心平气和到仓储物流中心上班去了。
小钟成为此番人事大动荡的直接受益者,朵朵等人也都有收获。财务部原有五个人,清洗后只剩下朵朵和一位基本不管事的老同志,公司从商城挑选了两名精通财务的进来,但论资历和对财务部的熟悉程度,朵朵还排在前面,顾副总身为公司副总经理,不可能象部门经理一样事必躬亲,很多事就让朵朵去做,她与小钟一样被默认为部门负责人。东方棋如愿以偿离开销售部,到仓储物流中心与阿丘并肩作战。此次中心牵涉了四个人,都是要害岗位,王涛却不肯加人,无奈之下秦主任只得重用年轻人,将阿丘调到最有实权的总调度室,东方棋则接替阿丘的位置。
调整人员全部到位后,王涛专门到集团汇报,谈雪菲、杜秋山、尹副总、丹妮尔等高层都参加了。尹副总显然认为这是王涛坚决贯彻自己“无为”思路的结果,非常满意,不痛不痒指出要组织人员在网络上“消毒”,把负面影响降到最小。谈雪菲也没有过多责怪,说这一战虽然在气势上输了,但摸到对方的底,逼我们做好后面打恶战的准备,人员调整是必要的,毕竟输了嘛,总要有人负责,不过要处理好待岗人员的分流工作,不能长时间挂着,毕竟里面有无辜者。王涛说这些人还是要用的,针对谈总上次交办的任务,我正筹划成立一个办公室……
谈雪菲打断他的话说考虑到就好,总之你不能因此而怯战,要尽快拿出新招数,接二连三发动进攻,打得对手难以招架为止……秋山,你说呢?
她侧过脸温柔地问,杜秋山正在纸上写写划划,头也不抬说同意。
走出总经理小会议室时王涛朝杜秋山手中的纸片扫了一眼,原来是广告设计图,哑然失笑:艺术家的追求到底与众不同,即使做徒有虚名的副总经理,对他来说都是很累很累的。
谈雪菲将参会人员送到门口,瞥见小钟坐在会客室,示意王涛叫他。
小钟走进办公室,谈雪菲道:“把门关上。”
“谈总,前天和昨天我打电话给你…….”
“正好我在会场,不方便接,所以今天让王总带你来,见面说得更清楚。”
“我已找到那个人了,他叫安如祯,在普陀区龙家桥钢材市场,”小钟有条不紊道,“他好象有某种忌讳,不愿多提安家大院和文革的事,我就天天过去陪他天南海北海侃,直到前天他才吐露了一些事…….”
红卫兵冲击安家大院那年,安如祯才九岁,被赶到前院集合时由于顽皮好动,还被一位扎粗牛皮腰带的女红卫兵狠狠抽了一鞭。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他不太懂,只听大人们私下议论,过后就忘了;有些因为亲眼所见,印象特别深。
一是二叔公安应泰因曝晒时间太长犯了心脏病,幸好负责看守的女红卫兵通情达理,派医院,性命得以保全。后来安应泰的孙子仕途亨通,官至北京某个重要部门的主要领导,据说还遇到过当年救爷爷的红卫兵,那几位红卫兵很仗义,把安应泰送给他们的古玩如数交还。前几年萍乡*府派人与他联络,想续修安家家谱,在原址重建安家大院,他拒绝了,不仅如此,还让秘书给安家其它人打电话,告诫他们不准动这方面心思。
二是几个红卫兵抄家时见到珠花宝器、金银首饰时起了贪心,当场私分,被安家妇女们看到,结果打成一团,安如祯的四姨妈就因抓住对方死死不放,被硬生生扳断一根手指。
三是文革后落实*策,起先安家大院交了一份抄家时的失窃清单,有关方面追查了一阵,没有头绪,过了不久安家主事的四叔公逼着家人把失窃清单要回来,说破财消灾,丢点东西算了,要回来也没意思。八十年代年轻一代有的在外地上学,有的到外地做生意,加之当地*府迟迟解决不了大院被瓜分殆尽的遗留问题,散落在各地的安家人也不愿意回到伤心之地,数百年历史的安家大院就这么烟消云散。
四叔公为何放弃追查失窃财物?做大官的安家后人又为何对这段历史讳莫如深?小钟好奇地问。
*治问题。安如祯简洁地说。
小钟追问道什么意思?能不能解释一下?
安如祯笑道我说得够多了,再乱讲有人要生气的。
以后果然一个字也不说,无论他怎么纠缠。
谈雪菲听罢默默想了会儿,说有本书里写过,文革一直是*府忌讳讨论的话题,因为它牵涉面甚广,清算起来不可避免要披露很多骇人听闻的秘闻,涉及到一大批人,有可能影响*局稳定,身为*治中心的高官,安家后代选择回避或许是*治正确的体现。
小钟欣然道我也这么想过,但还是谈总分析得透彻,另外包括安如祯在内的安家其它人,官场、生意或多或少因他受益,因此不敢违拗他的意思。
是啊……谈雪菲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说从种种描述看,那位高官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有关安家的调查恐怕到此为止了。
小钟怅然若失,这件事是他与谈总联结的纽带,也是他被人羡慕和忌妒的资本,一旦失去了有种深深的失落。他连忙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安如祯毕竟是生意人,以赢利为目的,如果有好的商机相信他不会错过。”
谈雪菲眼睛一亮,漂亮的大眼睛转了两转,笑道:“中国人的老办法往往很管用,可以一试,不过……”她下意识拿笔敲敲桌面,“这件事不宜扩散,最好你出面,只是你在裕浍那边——”
小钟紧张地看着她,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裕浍那边……”短短四个字,谈雪菲脑中已设想了若干个方案并一一检讨正负面影响,然后说,“反正也不急在一时,你先打好基础,等时机成熟再说。”
打什么基础?何谓时机成熟?再说是什么意思?
小钟不敢多问,连连说:“好的,好的。”
王涛坐在车里等小钟时,突然有人敲车窗玻璃,抬头一看竟是丹妮尔,正准备下车,她已从另一侧上车坐在他旁边。
“这次表现不错,虽然输了,但控制力和临场反应令人欣赏。”
“可惜输就是输,没有任何借口。”
“美国人不喜欢以成败论英雄喔,”丹妮尔眨眨眼睛,“或许我们不应该坐在车里聊天,老实说这里太挤了。”
王涛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如果晚上有空的话,我想……邀请你喝咖啡,不是AA制,我请客。”
她歪着头顽皮地说:“按中国人的习惯,我要考虑一下才能回答,不过今晚集团要开经营分析会,真的没空,这样吧,过几天我打电话给你…….我知道一家口味纯正的爱尔兰咖啡店,”说着她利索地跳下车,“等我电话。”
“OK。”
王涛被突然而来的奇遇弄得有点乱,坐在车里呆呆出神,直到小钟出来都懒得说话,车子开了一半才想起正事,道:“回去跟阿丘商量商量,连夜拿个切割仓储物流中心业务的方案出来,明天一大早交给我,记住,不准向第三个人透露。”
“切割?”小钟吃惊地问。
“对,把中心主体业务进行切分,丁是丁卯是卯,井水不犯河水。”
“然后呢?”
王涛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凭你的智慧,还想不到下一步?”
第十二章
鑫申集团收购裕浍仓储物流中心的提案虽被否决,双方的暗战却一刻没有停止。在谈雪菲的授意下,维镜用于货物临时周转的仓贮区悄然开始改造扩建工程,目的是建成现代化仓储管理中心,与此同时王涛指派小钟和阿丘暗中切割中心业务,目的不明而喻,集团既然收购不成,索性另砌炉灶,然后用行*命令分批转移仓储物流业务,最后留给裕浍的只剩下空壳。
这步棋非常厉害,掏空仓储物流中心,裕浍创利能力起码萎缩三分之一,如果再辅以其它后续手段,裕浍商城将成为一座空城。届时王涛可以悍然宣布破产,让笪鹏、中畕和其它大股东血本无归!
小钟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是的,从走出SilenceClub是一刻起,他就不是正常的职场人,而是负有秘密使命,随时引爆鑫申的卧底。
然而诡异的是至今他都不知道谁是幕后指使,自己确切的使命是什么,也一直没人与他联系。唯一的线索是半张断卡,他只看见朵朵有过,但经过这段时间接触,感觉她不象卧底。
他实在想不通中年人、还有潜伏在鑫申的联络人在等什么,自己已攀上谈总这根高枝,又是王总的心腹爱将,可以说初步接近权力核心,如果有任务,是该下达的时候了。当然他并非急于邀功,而是有种真相未明朗前的不安情绪,或者此时他隐隐有些后悔,觉得没有盘旋在心头的阴影的话,会活得更开心。
这几天与朵朵的感情飞速发展,从吃饭、看电影、压马路到手牵手、拥抱、接吻,用了一周都不到,不过再想得寸进尺她就不让了,说至少要得到父母认可。朵朵是典型的上海女孩,单纯、可爱,也有点物质,对家人非常依恋,如果父母亲不同意,她绝对不会越池一步。
朵朵为何担心父母亲不同意呢?小钟猜到症结在哪里,两个字:房子。
住房是上海打工一族永远的痛,即使贵如高档写字楼里的金领,月收入四五万元,也熬不到市区两室一厅的房子——高收入高消费,每个月几万块进账,男士总不能穿几百块的西装皮鞋,女士总不好意思不挎只LV皮包吧?吃饭一定要到高档酒楼,上千元一盘的龙虾剩在桌上也没人打包,座驾至少是奔驰,开奥迪都不好意思进停车场。这样用下来虽不至于入不敷出,反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小钟这个层次稍微差一点,处于白领与蓝领中间,月收入不高也不低,若有房有车便能过得很潇洒,倘若没有,便要望楼兴叹了。偏偏上海的丈母娘是全中国最现实、最挑剔的丈母娘,哪怕你帅如刘德华,聪明如葛优,没房就拿不到通行证。
昨晚小钟坐在街心公园石凳上,朵朵依偎在他怀里看月亮,冷不丁幽幽说:“我家面积蛮大的,可以住两家人呢。”
她暗示结婚后可以住在父母家,小钟早听说过上海丈母娘的厉害,也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再说人家好端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凭什么身段放这么低?遂说:“该有的总会有,只要我们加倍努力。”
朵朵叹了口气,显然对前景并不乐观。
不过小钟想得没有她那么远,对他而言结婚好象是极其遥远的事,就象站在地面看东方明珠,高不可攀。他觉得最迫切的是晋升,爬得越高,收入越高,更有赚钱的机会,才能买房、付月供。另外他还有个隐秘的想法,等联系上潜伏的内线,总该给点活动经费吧?那也是一笔不错的外块喔。
在切割中心业务的问题,阿丘表现得不太积极。
他跟小钟、东方棋不同,没有旺盛的进取心,知足常乐,尤其结识了一班出手阔绰的老板后,觉得这种日子即使过一辈子都能接受,上班看看电子屏、查查数据,填填表,闲暇时跟中心几个美女开开玩笑,下班有人邀请出去喝酒、洗桑拿、K歌,还有红包进账,瘪瘪的腰包慢慢鼓了起来。他并无买房计划,想找个跟自己一样不在乎房产、租房同样快乐的女孩,平凡而幸福地过一生。
总调度室虽然有权,却不是随便弄权的地方,它直接跟各大公司供应部打交道,关系处理得好大家一团和气,互惠互利,处理不好动辄向集团告状,万一撞到枪口上后果堪忧。想坐稳总调度这个江山,一是要有资历,二是要圆滑,两者缺一不可。
而阿丘偏偏都不具备。
即使如此,亲手让仓储物流中心从强盛走向衰落也是他不愿意的,大局观固然重要,但为了利益之争强行把仓储物流转移到地理位置并不理想的维镜,实在有些过分。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为什么斗得鱼死网破呢?一旦中心业务萎缩,人员面临分流,岗位只会更差。
就在他态度非常消极地配合小钟进行业务切割时,林志打来电话,只说了寥寥几个字:明晚十点,红山路上的百淘茶吧。
他的心怦怦乱跳,不知是否应该跨出危险的一步。
第二天他犹豫再三还是如期赴约,林志特意挑选了最里面的包厢,外面挂着“请勿打扰”。一进去就看到桌上有张醒目的支票,金额还是壹拾万元整。
这远远比几百元一个的红包来得快多了。阿丘暗自深呼吸一口气,警告自己别失态。
林志一句话没说,手指压在支票上缓缓推过去,推到桌子中间时阿丘拦住,问:“什么事?”
林志巧妙将支票塞入他手心,如释重负仰在椅背上:“你要去一趟萍乡。”
“萍乡?”阿丘皱眉道,“我在婺源长大,对萍乡不熟悉。”
“可以说服你父亲一起去。”
“不可能!”阿丘激烈反对,“他自己承认在萍乡打过人、抄过家、双手沾过血腥,萍乡是他不堪回首的噩梦,绝对没有勇气重新面对。”
林志冷静地说:“世上没有绝对二字,我只交任务给你,办法由你自己想,不是每个人有机会轻轻松松赚十万元的,对不对?”
提到钱阿丘又软化下来,盯着窗帘上的印花想了好久,咬咬牙说:“我试试。”
“我们正在做一桩交易,我是你的客户,此刻你要表现出强烈的自信和进取意识,给客户成功的预期,为以后的合作打下基础,”林志说,“王涛到裕浍前当过培训部主任,按说应该教你们这些最基本的营销常识,可接触了你两次后给我的印象并不好,也许你认为跟我合作是不正当的,内心有抵触情绪,其实大错特错。”
阿丘疑惑地看着他。
“中国人从小被灌输正义与邪恶、好与坏,是与非的概念,长大后每个人都不自觉背上道德的枷锁,稍稍越池一步便拷问自己,而在美国恰恰相反,孩子们被告知世上所有的事都围绕利益,为了利益可以与任何人合作、谈判、博弈,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林志道,“就拿你来说,难道想一辈子在裕浍、在鑫申工作?有没有考虑过跳槽?如果跳槽是否意味着对原东家不忠?我是杜克明的仇家,是谈雪菲的敌人,那么所有鑫申员工是不是必须用仇恨的目光看我?倘若有一天鑫申被笪鹏兼并,你们怎么办?好好想一想,不要急于回答。”
“可是你对裕浍不利…….”
“不错,我是想控制裕浍,从战略上制约鑫申,这是我跟王涛、谈雪菲的较量,不会侵害普通员工利益,某种角度讲甚至能促进裕浍的发展,因为我们都要证明自己。”
阿丘搔搔后脑勺:“对不起,我在大学学的金融管理,不熟悉股份制公司资本运营。”
“要在集团公司有所作为,必须精通如何运作资本,否则将永远跟着别人指挥棒转,这恐怕不是你想追求的结果,”说到这里林志笑了笑,“本来这些话应该由王涛指点你,现在全弄拧了,还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有没有信心说服你父亲?”
“我们去萍乡干什么?”
“找人,寻访铁大个儿以及红旗战斗队指挥部其它人,有线索立即通知我过去。”
阿丘琢磨良久:“最大的问题是时间,在偌大的地级市找一个刻意低调的老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没十天半个月恐怕……中心那边很忙,我又刚刚换了新岗位,请不到假……”
林志微笑着慢悠悠喝茶,好象根本不在乎这些难题,过了会儿起身穿上外套,道:“有事打电话,我先走一步。”
“等等……”阿丘急切地站起身,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林志诧异地扫了他一眼,敏锐地问:“你有很重要的事想告诉我?”
阿丘犹豫地点点头。
“一定是裕浍的内幕消息,你觉得对我很重要,但拿不准该不该说?”
阿丘又点点头。
林志微微一笑:“再教你一句话,脚踩两条船是一种大智慧,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昨晚……昨晚王总让小钟和我写切割仓储物流中心主体业务的方案…….”
“噢——”
林志转过身重新坐下,若有所思道:“想必是集团另起炉灶,然后逐步把仓储物流业务转移过去,这样一是避免裕浍被我控制后影响集团正常运转,二是削减利润点,把裕浍商城变成一座空城。”
“我问过小钟,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但前景势必是这样,”阿丘鼓足勇气说,“身为裕浍一分子,我不想看到它日渐衰落,正如一个国家,强盛才受人尊敬。”
林志笑了:“好,孺子可教,我没白为你上课,在企业混就要有高瞻通达的眼光,谢谢你提供的信息,我会做相应部署。”
王涛是在回家途中接到丹妮尔电话的,之前还在为今晚无所事事而发愁——下班前杜苏娜发短信说晚上加班,不确定到什么时候。她是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的服务部主任,以敬业和认真而著称,据说高层已属意让她补财务总监的缺,在此背景下她更加努力,唯恐被竞争对手逮到把柄。
丹妮尔预订了“巴尔摩斯咖啡屋”的商务座,很含蓄,也很有分寸,巴尔摩斯本是情侣约会的场所,但商务座又有所区别,不象情侣座那样温馨、暧昧,却多了几分典雅和简约。让人无限遐想,又保持适当距离,大概是美国女孩待人接物的聪明之处吧,尤其对一个已婚男子。
约定时间是六点整,王涛提前五分钟过去,丹妮尔却迟到了十五分钟,很合理的时间差,赴约迟到是女孩子的专利,而王涛正好利用这个空档点了红酒和点心。她的装束与白天略有不同,披肩发束成了马尾辫,意大利套装也换成短短的牛仔服,看上去活泼而轻盈。
“为我们的相识干杯。”王涛举杯说。
“叮”,酒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声音,丹妮尔轻啜一口道:“中国男人都喜欢喝白酒。”
“那是应酬需要,如果这会儿也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酩酊大醉,岂不成了不识风情的鲁男子。”
“你认为我们今晚要干什么,谈工作?”
王涛深深吸了口气:“我不喜欢把工作和休闲混为一谈,那样太累,这会儿你不是谈总的私人助理,你就是丹妮尔,是我在路边搭讪上的美国女孩,这样我们会更放得开些。”
丹妮尔眼睛闪闪发亮:“你是我到中国以来遇到的第一个这样要求自己的男人,不过在美国女孩面前这样说很危险,你知道debauchery(放纵)在英语语境里的含义?”
“你吓不住一个已婚男人,”王涛微笑道,“我不想吹嘘自己,但我年轻时远非你今天看到的形象。”
“太有意思了,我跟不少已婚男人聊过天,他们无一例外夸自己是好好先生,而婚姻是多么不幸,潜台词是接受我吧,我需要婚外情来慰藉,”说到这里她乐不可支,“我不是圣女,但讨厌虚伪的男人,性爱是一种感觉,当对方完全没有吸引力时,心理上很难接受。”
王涛不习惯跟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公然谈论性,脸色赧然:“这方面…….我恐怕提不出好的建议。”
“差的也可以提,我就是想听听你的观点。”她故意刁难。
王涛招架不住了,转移话题道:“谈谈你吧,为什么来上海?你跟谈总不同,她尽管在美国长大,骨子里还是地道的中国人,而你放弃在华盛顿年薪二十万美元的职位,到一个全然陌生且有很大风险的环境中工作,符合美国人利益至上原则吗?”
“纠正两个错误,第一,年薪二十万在华盛顿、纽约并不算高,扣除将近40%的税,还有五花八门的保险,我跟很多在上海工作的人一样买不起房子,第二,现实中的美国存在两群人,一是*治精英,他们是主流社会的代言人,有明确的价值观,老谋深算,工于算计,富有攻击性;一是自由阶层,以自我为中心,对*治漠不关心,追求自我价值,率真而善良。我就属于第二种人。”
“这些与你到上海有何联系?”
“中国是当今世界发展最快的国家,上海是中国最耀眼的城市,而美国正处于衰落期的下行通道,我希望给自己更多机会。”
王涛含蓄地笑了笑,没吱声。
丹妮尔立即悟出他的潜台词,道:“你想说如果不是谈雪菲,我不可能一下子做到总经理助理;你更想说现在她地位不稳,一旦下台我也将跟着完蛋,对不对?”
“这何尝不是我眼下的处境?”王涛叹息道。
“对你我而言,鑫申只是一个平台,形势越复杂险恶,我们越能展示自己,最后无论输赢,都将有大批猎头主动登门。”
王涛一窒:“可怕的现实主义。”
灯光下她的眼睛蓝湛湛的,好似一汪清澈的潭水:“你是理想主义者么?从业务拓展部调到培训部,你可曾有过失落、悲观、徘徊?从培训部一跃升至裕浍总经理,背后有什么力量推动?”
“你把我研究得很透彻。”
“我的眼光很挑剔,”丹妮尔拢拢浓密的金发,“而你是鑫申集团里唯一让我感兴趣的——男人。”
他被她最后两个字逗笑了:“荣幸之至,但我想一定有某个特定原因。”
她啜了口酒,悠悠道:“上回人事大调整,我在监控室监听了所有调整人员的谈话,你给我的印象最深……”
约谈他的是集团人力资源部禹经理,听完调整事项,王涛只问了三个字:为什么?禹经理两手一摊,说这是集团高层的决定,没有原因,只有服从。王涛沉默片刻,笑了笑说好,那我服从吧。说完起身与禹经理握手,然后离开了。
“你是那天唯一一位能笑得出来而且主动与禹经理握手的,”丹妮尔道,“我是指所有对工作调整不满意的人。”
“在那种情况,除了服从又能怎样?”
“有些风度是天生俱来的,经常在不经意间得到充分展示,”丹妮尔举起杯,“夸了你半天,喝杯酒总可以吧?”
“我担心被怀疑想灌醉你。”
她粲然一笑:“你明知我和谈雪菲都以海量著称。”
结果两人喝掉两瓶红酒,走出咖啡屋凉风一吹,有醺醺然之感。丹妮尔十指交叉负在背后,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道:“多么愉快的夜晚,谢谢你。”
王涛轻揽她的肩部,她顺从地倚过去,柔柔的眼眸中泛起一层轻雾,似乎在期待什么。
“我们都喝了酒,不能开车,”王涛在她耳边说,“我帮你叫辆出租?”
丹妮尔显然很意外,定定看了他良久,道:“你不喜欢太快,是不是?”
“我……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没有准备…….”王涛语无伦次,“对不起,我脑子有点乱。”
她卟哧笑起来,笑容如鲜花绽放,突然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哒哒哒”一路小跑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王涛一阵茫然,原地转了几圈,不知往哪儿去。旁边巷子里“嗖”地蹿出一只野猫在他脚边晃悠,他无名火起,一脚将它踹了几个筋斗,骂道:“没用的东西!”
第十三章
林志的反击无比犀利,就在小钟和阿丘的切割方案初步成形,维镜仓库扩建工程即将动工之际,仓库东南侧旧厂区轰隆隆开进打桩机、搅拌机,紧接着开始夜以继日地夯土、打桩。
那里是某大型液压锻造集团的后勤基地,好端端施工干什么?维镜顾总赶紧派人打听,得知那家集团最近与中石油联手开发一项新技术,需要储备大批量油化品,因此将部分仓库改建成贮油区。
顾总大惊失色,火速驱车找到集团老总,说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事先通知我?我们正准备修建仓储中心,你弄几个贮油罐放在旁边,严重污染空气,而且易燃易爆,这,这哪行呢?
集团老总和颜悦色说,老兄,我建贮油区是没事先打招呼,可你修仓储中心也没言语一声呀,我怎么知道撞到一块儿?现在好容易把手续都跑下来了,施工队也进了场,总不成叫我半途而废吧?
顾总吃了个哑巴亏,匆匆向集团报告,一小时后四五辆车驶进工地,谈雪菲为首的高层亲临现场。却见施工区离维镜仓库只有二十多米,这么短的距离显然极具危险,尹副总说油化厂两侧饭店炒的菜都有股石油味儿,要是我们的货物都有油味,哪个客户肯要?杜秋山以前替加油站做过设计,说贮油区一般要向下深挖十米、二十米,由此产生的地质变化、湿度等也会影响到我们。
谈雪菲眉头紧锁,过了会儿冷笑道让他们建,我有十六个仓库,有本事他也建十六个贮油区!
话虽如此,重建仓储中心、分流裕浍业务的步伐还是搁置下来,因为要找到地理位置、交通运输、人员配置都很适合的地点确非易事,集团旗下老总们也深知林志的厉害,不敢引火烧身。
换作其它人,见此情况势必要缓一缓,可谈雪菲与众不同,她头脑里从来没有防守二字,仅隔了几个小时就把各公司老总紧急叫到集团开会,丹妮尔宣布从即日起所有小件货物不再经裕浍仓储物流中心中转,由物流公司直接配送上门。老总们大哗,说有仓库的还好办,没仓库或存贮条件不合格怎么办?丹妮尔说实在不行就采取就近原则,同时具报告申请仓库改造,不妨向大家吹吹风,鉴于裕浍的状况,大宗货物早晚也要由各位自行接受,因此应该未雨绸缪,提前做好相关准备。
看来裕浍是没指望了?有人问。又有人打趣说王总才上任几天就要变成光杆司令?丹妮尔说我们正在努力,但不能不做最坏打算。
小件货物分流的影响比预想中要淡得多,一来它所占空间有限,对各家公司来说腾一两间作仓库并非难事,二来小件货物基本不存在冷藏、存贮等问题,周转较快,三来各公司也无须增加人手,只须货到签收而已,唯独增加了物流公司的配送量,原先集中送到裕浍,现在分散到二十多个地点。
一周后丹妮尔在禹经理的陪同下到裕浍调研,重点是仓储物流中心。转了大半天禹经理说看来裕浍对集团的影响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少了谁地球都照样转。人糙理不糙,他说的是实话,事实上这招棋也是王涛当初向谈雪菲提的建议之一,但王涛听在耳里还是很不舒服,好比自家的孩子,自己怎么打骂都没事,但别人惹不得。接下来禹经理又说了句叫大家都不舒服的话:
“年轻人不宜过早在管理岗位工作,而要到业务一线多磨砺,要反复摔打、沉浮才能成材,王总不也是这样吗?”
“乌鸦嘴!”在场的人心里都恶狠狠骂道。
丹妮尔含笑道:“照你这个理论,里根就没有机会当选美国总统。”
“为什么?”禹经理想不通。
“里根拍了二十七年电影,后来仅做了六年加州州长就成为总统,不符合禹经理关于年轻人要到业务一线磨练的要求啊。”
众人哈哈大笑,其中小钟的笑声格外响亮,禹经理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
东方棋没有陪同。
他远远蹑在阿丘身后一直跟到火车站,看着阿丘登上上海到重庆的列车,他研究过列车表,也偷看过请假条,上面说回家迁移祖坟,可阿丘的老家婺源分明不在这条线路上。
这就有点意思了。
联想到阿丘这段时间行踪鬼祟,说话做事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难道他是集团高层追查的鼹鼠?如果这样的话,自己的任务不就完成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到外地担任要职,不必跟在别人身后点头哈腰!
慢着,要冷静。东方棋毕竟有过两年卧底经验,深知越接近成功越要沉住气,捉拿内奸必须人赃俱获,否则没有说服力,而机会往往稍纵即逝,失去了就失去了,永远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现在的问题是:阿丘究竟去哪儿?谁在背后指使的?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纯属个人隐私,与出卖集团利益无关,等于白干。
另一桩令他烦恼的是女朋友要分手。说来也难怪,当初跟他一批进集团的大多做了主管,有的甚至任分公司副总,只有他跑到奇仕集团当了两年卧底,本以为会有说法,谁知又让他跟新进员工混到一块儿,说什么清查内奸,如果压根没有怎么办?即使有查不出来怎么办?他又不是福尔摩斯,凭什么尽干这些藏头匿尾的事?两个人都到了适婚年龄,眼看身边女友都披上婚纱,她也不由得心慌起来。可她好歹是销售主管,届时怎么介绍他?集团新员工,还没转正?这不是笑话吗?
她下达最后通牒:要么找可恶的吴总给个说法,要么两个字——分手!
有说法是不可能的,从上次吴总的态度可看出端倪,他在集团高层里的影响力已今不如昔,有些事也被蒙在鼓里。东方棋弄不清这次任务是高层集体授意、谈总批准,还是吴总个人或高层某几个人的策划,这就是卧底的可悲之处,冲锋在前,却永远不知道真相。
阿丘外出这几天,反正闲也是闲着,东方棋又继续跟踪小钟和朵朵——自从他们俩拍拖后,他基本上提不起兴趣予以